时近腊月,年关的气息悄然而至,连带着军区大院里也多了几分忙碌与喧嚣。供销社里挤满了置办年货的军属,空气中弥漫着炒货的焦香和布匹的浆洗味道。一个周日的清晨,天色灰白,呵气成霜。周凛没有像往常一样换上军装直奔师部,而是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色中山装,站在堂屋中央,目光扫过刚刚吃完早饭的周小军和周小花,最后落在正低头收拾碗筷的林秀身上。
“今天,”他开口,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去趟城里,添置些东西。”
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,投进了这个平日里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院。周小军立刻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,随即又迅速低下头,掩饰住那份过于外露的兴奋。周小花则懵懂地眨着眼睛,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林秀的衣角。林秀的心猛地一跳,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住了。去城里?全家一起?这在她来到这个家后,是破天荒的第一次。一种混杂着紧张、茫然,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的情绪,瞬间攫住了她。
她没有问为什么,也没有资格问。只是低声应了一句:“……好。”
出发前的准备,安静却高效。周小军难得地没有磨蹭,飞快地穿好了自己最厚实、也算最整齐的棉袄。周小花被林秀用围巾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。林秀自己则换上了那件洗得发白但干净的碎花棉袄,头发仔细地抿到耳后。周凛检查了一下门锁,率先走出了院门。吉普车已经等在院外,发动机盖子上还凝结着清晨的寒霜。
车程:沉默的共处
车内空间狭小,气氛压抑。周凛专注地开车,下颌线绷紧,目光直视前方结着薄冰的路面。周小军紧挨着车窗坐着,小脸因为兴奋和紧张而泛红,眼睛贪婪地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、逐渐变得繁华起来的街景,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。周小花被林秀抱在怀里,孩子柔软的体温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递过来,是这冰冷车厢里唯一的热源。林秀则全身僵硬,目不斜视,所有的感官却都高度集中在前座那个挺拔的背影上,仿佛在等待某种未知的审判。
没有交谈,没有音乐,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压过积雪的嘎吱声。然而,这种极致的沉默,与平日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又有所不同。它发生在一个移动的、相对开放的空间里,窗外流动的风景,冲淡了那种被四壁围困的凝固感。这是一种动态的、向前的沉默,带着明确的目的地。
百货商店:克制的需求
城里的百货商店人潮涌动,摩肩接踵。一进门,温暖夹杂着各种商品气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。周小花被嘈杂的人声和明亮的灯光吓得往林秀身后缩了缩。周凛停下脚步,目光在拥挤的人群中扫视一圈,然后极其自然地,伸出手,牵住了周小军的手。
那个动作很快,几乎是一触即分,更像是一种在拥挤环境下的安全措施,而非亲昵的表示。但周小军整个人都僵了一下,随即下意识地紧紧回握住了父亲那宽大、带着薄茧的手掌,小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慌乱。周凛的另一只手,则虚扶在林秀的后腰上方,没有真正碰到,却形成一个保护的、引导的姿态,隔开了拥挤的人流,示意她们跟着他走。
林秀的心跳漏了一拍,抱着周小花,紧跟在他开辟出的狭窄通道里。周凛的目标明确,直接走向儿童用品柜台。他拿起一双厚厚的棉鞋,在周小花脚上比了比,又指了指货架上一种城里孩子流行的、带毛边的针织帽,对售货员简洁地说:“这双鞋,这个帽子,合适的尺码。” 没有征询林秀的意见,但他选择的物品,颜色、款式都透着一股朴素的实用,并非花哨之物,恰好是孩子们需要的。
接着,他走到卖布的柜台,目光掠过一排排布料,最终停留在一卷藏蓝色的、厚实的咔叽布上。他用手捻了捻布料厚度,对售货员说:“这个,量一身。” 然后,他第一次转过头,目光落在林秀身上,从上到下极快地扫了一眼,补充道:“再扯几尺……那个格子的。” 他指的是旁边一种红蓝相间的棉布,是时下年轻妇女做棉袄罩衫常见的花色。语气依旧平淡,却让林秀瞬间耳根发热。他这是在……给她买布?
整个过程,他没有问“喜不喜欢”,没有讨价还价,所有的选择都基于实用、耐穿、符合身份的精准判断。他付钱,打包,动作利落。周小军得到了一顶新帽子和一本崭新的练习本,紧紧抱在怀里,像抱着什么珍宝。周小花试穿新棉鞋时,小脚丫高兴地动了动。林秀则拿着那卷格子布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面,心里乱成一团麻。这算是……奖励?还是仅仅是像添置家中物品一样,例行公事?
午餐:无声的关照
从百货商店出来,已近中午。周凛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,径直将车开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、但绝非高档的国营饭馆门口。“吃饭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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