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,小年。清晨的天色灰白,呵气成霜。周凛比平时起得更早,军装笔挺,神色是一贯的冷硬。他吃完林秀准备的早饭,放下筷子,没有看她,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,语气平淡地像在交代一项日常勤务:
“今天我去师部开会,傍晚回。你收拾一下,带小花去趟军区总院,复查咳嗽。介绍信和车费在抽屉里。”
林秀正在收拾碗筷的手猛地一抖,一个搪瓷碗差点脱手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,骤然停止了跳动,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,撞击着胸腔,发出“咚、咚、咚”的巨响,那声音在她听来,震耳欲聋,几乎要盖过周凛的话语。
车站?
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用小心翼翼、默默劳作构筑起的、看似平静的日常生活假象。那个她只在噩梦中徘徊、在内心深处偷偷谋划却从未敢真正接近的通往“外面”的节点,就这么被周凛以如此寻常、不容置疑的方式,推到了她的面前。
带小花复查?这个理由合情合理。周小花前阵子确实有些咳嗽,虽然已经好了大半。但林秀瞬间就嗅到了其中试探的意味。这是否是周凛对她近期“安分守己”的一次实地检验?将她投入真实、复杂、充满变量的外部环境,看她会作何反应?还是说,这仅仅是他作为父亲,一次纯粹的、基于对孩子健康的考虑,而她,只是负责执行的“工具”?
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。脑海里闪过搜索结果中那些车站的场景:熙熙攘攘的人群,轰鸣的列车,陌生的面孔,还有那象征着离别或未知旅程的站台 。那里有机会,也有无处不在的危险。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人流裹挟,看到检票员审视的目光,看到可能存在的、搜寻她的目光……她的手心瞬间沁出冰冷的汗珠。
“怎么?”周凛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,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。他正看着她,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,却仿佛能洞悉她内心最细微的颤抖。
林秀猛地低下头,强迫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声线,挤出两个字: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周凛没再说什么,起身,穿上军大衣,推门而出。沉重的木门合拢的声音,像一声发令枪响,也像一道催命符。
整个上午,林秀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。她机械地做着家务,给周小花穿上前一天晚上就特意找出来的、最厚实干净的棉袄,自己的手指却冰凉僵硬,系扣子都费了好大劲。她拉开周凛说的那个抽屉,里面果然放着一张盖了公章的介绍信和一个装着零钱的信封。那张薄薄的纸,此刻重若千钧。它是通行证,也是枷锁。
去,还是不去?
逃跑的念头像一头被囚禁已久的野兽,在牢笼被打开的缝隙前,发出狂躁的咆哮。这是机会!千载难逢的机会!周凛不在身边,只有她和年幼的小花,车站人多眼杂…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尖叫:跑!离开这里!离开这个冰冷的牢笼!
可另一个声音,更加冰冷、更加理智地响起:然后呢? 你能跑去哪里?没有介绍信,你寸步难行。周凛会发现,以他的能力和权势,找到你易如反掌。被抓回来的后果是什么?你承受得起吗?还有小花……这个依赖她、叫她“阿姨”的孩子,她要把她丢在混乱的车站吗?那种画面,让她不寒而栗。
“生命的卑微与尊严在这里交汇”,搜索结果中的这句话,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。她的“尊严”,难道要靠抛弃一个信任她的孩子来换取吗?这种“自由”,代价是否太过惨烈?
两种力量在她体内疯狂撕扯,让她面色苍白,几乎站立不稳。周小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,仰着小脸,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衣角:“阿姨,你不舒服吗?”
孩子纯真的目光像一盆冷水,浇熄了她心中那点疯狂的火焰。她看着小花信赖的眼神,想起这段日子以来,这个家里那一点点用屈辱和顺从换来的、脆弱的平静,想起周凛那默许的、却实实在在提供了庇护的存在……恐惧,最终压过了冲动。 或者说,是一种对更坏结局的理智预判,以及那一点点悄然滋生的、对现有秩序(扭曲如它却是目前唯一的依靠)的惯性依赖,战胜了冒险的渴望。
她深吸一口气,蹲下身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摸了摸小花的头:“阿姨没事。走,我们去看医生。”
出门的那一刻,寒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却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她紧紧攥着那张介绍信和钱,另一只手更紧地握着周小花温热的小手,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、脆弱的连接。
去往车站的路,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跳上。心跳如鼓点,密集、慌乱、预示着未知的风暴。车站越来越近,人声、车声、广播声逐渐清晰。当她终于踏进车站大门,置身于那人头攒动、声音嘈杂的环境时,那巨大的声浪和涌动的人潮,几乎让她窒息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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