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三十,天色刚擦黑,军区大院里已是鞭炮声零星作响,孩子们嬉闹的声音隔着院墙隐约传来,裹着凛冽的寒气,却透出几分难得的鲜活气。周家小院里,却是另一番光景。
炉火烧得极旺,噼啪作响,将小小的堂屋烘得暖融融的,驱散了严冬的寒意。桌上,难得地摆了几样像样的菜——一盘色泽油亮的红烧肉,一条完整的、淋着酱汁的清蒸鱼(寓意“年年有余”),一海碗冒着热气的白菜豆腐粉条炖肉,旁边是一碟切得整齐的腊肠,还有一小盆金黄油亮的炒鸡蛋。对于这个时代、这个家庭来说,这已是极为丰盛的一餐,是周凛特意让勤务兵备下的年货 。
林秀将最后一道,也是唯一一道她亲手做的、撒了葱花的酱油蒸蛋端上桌。她低着头,摆好碗筷,动作细微谨慎,尽量不发出多余声响。周凛坐在主位,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动筷,而是看着桌上难得的“盛宴”,目光深沉,看不出情绪。周小军和周小花早已按捺不住,眼巴巴地盯着那盘红烧肉,咽着口水,却不敢先动,只是偷偷瞟着父亲的脸色。
“吃吧。”周凛终于开口,声音是一贯的低沉,但在鞭炮声的映衬下,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冷硬。
他率先拿起筷子,夹了一块最肥瘦相间的红烧肉,却没有放进自己碗里,而是极其自然地放到了林秀面前的碗里。
林秀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,心脏猛地缩紧。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周凛,他正垂着眼睑,又去夹了一筷子鱼腹上的嫩肉,仔细地剔掉可能存在的细刺,然后,放进了眼巴巴望着的小花碗里。
“谢谢爸爸!”小花立刻甜滋滋地道谢,小脸上绽开笑容。
周小军也得到了一块腊肠,他闷声道了谢,便迫不及待地扒拉起饭来。
屋里一时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,和孩子们咀嚼食物的声音。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,但那炖肉的香气、温暖的炉火,以及窗外断续传来的鞭炮声,却又奇异地营造出一种被强行包裹起来的、脆弱的温馨假象。
周凛吃得不多,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吃。他会偶尔给小花夹点易消化的豆腐,也会提醒小军慢点吃,别噎着。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,但那份刻意放缓的节奏,以及投向孩子们时那一闪而过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,都像细小的石子,投入林秀心湖,漾开圈圈涟漪 。
这顿饭,吃的是团圆,享的是亲情,念的是桑梓 。可这“团圆”于她,是何等讽刺。她像个局外人,又像个被无形线绳操控的木偶,困在这片温暖的牢笼里。
“吃鱼。”周凛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断了林秀的思绪。他又夹了一筷子鱼肉,这次,是放在她碗里刚才那块红烧肉的旁边。“年年有余。”他补充道,语气平淡,却像一道无声的命令,也像一句……似是而非的祝福 。
林秀盯着碗里那块白嫩的鱼肉,心里五味杂陈。她想起搜索结果里说的,年夜饭的菜肴往往有吉祥的寓意,鱼代表“年年有余” 。他是在祝愿这个“家”年年有余吗?还是仅仅在履行一个“一家之主”在年节时应有的、象征性的仪式?
她强迫自己拿起筷子,低声说了句:“……谢谢。”声音轻得像蚊蚋。
她小口吃着那块鱼,味同嚼蜡。她能感受到周凛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身上,带着审视,或许还有一丝……探究?他在观察她的反应,评估她是否“安分”地接受了这份“恩赐” 。
这顿年夜饭,看似温馨和睦,实则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。周凛每一个细微的举动,都在无声地重申着他的掌控;而林秀的每一次顺从回应,都是在那份“离婚协议”被锁的箱子上,又加了一把无形的锁。
“……部队里,过年也加餐。”周凛忽然开口,像是打破沉默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他难得地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,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,不知在想什么。
林秀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不知该如何接话。她偷偷抬眼,看向周凛的侧脸。跳跃的炉火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,柔和了些许冷硬的线条,却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难以捉摸。
这一刻,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,这种“温馨”背后,是比寒冬更刺骨的冰冷禁锢。他给的“好”,如同这桌年夜饭,丰盛,却带着明确的边界和代价。她被困在这片由他划定的小小“团圆”里,动弹不得。
年夜饭接近尾声,周小花吃饱了,开始打瞌睡。周小军也放下了筷子。周凛看着孩子们,淡淡说了句:“去玩吧,守岁。”
孩子们如蒙大赦,溜下了桌。
桌边只剩下周凛和林秀两人。空气再次安静下来,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,比刚才更加清晰,也更加令人心慌。
周凛没有离席,他拿起桌上的粗瓷酒盅,倒了一小杯白酒,却没有喝,只是拿在手里慢慢转动着。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秀身上,比之前更加专注,也更加具有压迫感。
“林秀。”他叫她的名字,声音不高,却让林秀脊背瞬间绷直。
“……”她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,心脏狂跳。
他看着她,看了很久,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清晰,每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尖上:
“以后,每年年夜饭,都在家吃。”
这不是商量,是通知。是命令。是将她未来的每一个春节,都彻底钉死在这个“家”里的、最直白不过的宣言 。
所谓的“温馨”,在这一刻,露出了它冰冷的内核——那是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令人绝望的,关于“一辈子”的宣判。
林秀握着筷子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。她看着眼前这个给她夹菜、却也将她牢牢禁锢的男人,看着桌上象征“团圆”和“有余”的饭菜,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讽刺感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这顿年夜饭,终究在她嘴里,品不出半分温馨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绝望。家的味道,于她而言,是枷锁的味道;团圆的寓意,是她逃不脱的宿命 。
周凛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,他什么也没再说,只是将那杯酒,一饮而尽。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,他的眼神,在跃动的炉火映照下,幽深如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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