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,像结了冰的河面,看似平静地往下流,可冰层下是刺骨的寒流,以及被冻结的一切生机。周凛那句“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”,像一道无形的结界,将林秀牢牢地圈禁在了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之内。买菜有“顺路”的嫂子陪同,散步有“偶遇”的勤务兵注目,就连去公共厕所,她都感觉背后有目光如影随形。她像一只被拔掉了爪牙、圈养在精致笼子里的鸟,每一次扑腾,只会更清晰地感受到笼子的存在。
这种无处不在的“关照”,比直接的打骂更让人窒息。它缓慢地、持续地消耗着她的精神,让她夜不能寐,食不知味。她甚至开始怀念刚来时周凛纯粹的冰冷,至少那种对抗是明确的,敌我是分明的。而现在,这种裹着“为你好”糖衣的控制,让她有苦说不出,所有的反抗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,无力,且显得自己不识好歹。
就在林秀觉得快要被这种密不透风的压抑逼疯的时候,周凛的行为,出现了一些极其细微、却足以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石子的变化。
他开始在家务上搭把手。
第一次发生的时候,是个周末的清晨。林秀像往常一样,早早起来,准备生火做早饭。初冬的清晨,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。她费力地用瓢敲开冰面,舀出刺骨的水,准备倒入锅中进行加热。手指冻得通红,几乎失去知觉。
周凛不知何时已经起身,穿戴整齐,正坐在桌边看一份文件。听到她弄出的动静,他抬起头,目光在她冻得通红的双手上停留了片刻。林秀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袖子里,却见他放下文件,站起身,走了过来。
他没说话,只是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沉甸甸的水瓢。
林秀愣住了,僵在原地,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。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,不是喜悦,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警惕和困惑。他想干什么?新的试探?还是……?
周凛沉默地将水倒入大锅,然后又拿起水瓢,连续几次,将锅添了八分满。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,甚至有些生硬,但沉稳有力。做完这一切,他将水瓢放回原处,依旧没有看林秀,只是淡淡地说了句:“下次等勤务兵来挑水。”
说完,便转身回到桌边,重新拿起文件,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。
留下林秀对着那锅他亲手添满的水,心乱如麻。这算什么?打一棒子给颗甜枣?可这颗“甜枣”如此微不足道,甚至算不上甜,却恰恰搔到了她最难受的痒处——那种被物化、只被当作劳力使用的屈辱感,似乎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,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裂缝。
他看到了她的辛苦。 这个认知,比举动本身更让她心惊。
(心理活动) 林秀啊林秀,你在胡思乱想什么?他不过是顺手罢了,或者嫌你动作太慢耽误时间?别忘了他是怎么捏着你的下巴警告你的!别忘了你现在连呼吸都在他的监控之下!这点小恩小惠,就想让你感恩戴德吗?
她用力甩甩头,逼退心底那点可笑的动摇,继续沉默地生火、做饭。但那一整天,周凛接过水瓢时那沉稳的身影,总是不经意地在她脑海里闪现。
然后,有了第二次,第三次。
有时,是晚饭后,他会顺手将几个用过的碗碟拿进厨房,虽然只是放在灶台上,并不会清洗。
有时,是炉火不旺时,他会过去用火钳拨弄几下,添上一两块煤,让火烧得更旺些。
甚至有一次,周小花玩闹时打翻了针线筐,彩色的线团滚了一地。林秀正要弯腰去捡,周凛已经先一步蹲下身,默不作声地,一个个将线团捡起,放回筐里。他的手指拂过那些鲜艳的丝线,与他冷硬的军装气质格格不入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。
每一次,他都做得极其自然,仿佛只是无意间的顺手为之,从不邀功,也从不借此与林秀交谈。做完,便恢复成那个冷峻、沉默的周团长。
这种变化,细微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,却像水滴石穿,一点点地侵蚀着林秀建立起来的心防。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泥沼。
一方面,是根深蒂固的恐惧和警惕。 她无法忘记车站归来那晚他冰冷的眼神和警告。这些“搭把手”的行为,在她看来,更像是一种更高明的驯化手段。他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她:看,留在我为你划定的范围内,你可以过得轻松一些。我可以给你最基本的“人”的待遇,而非纯粹的劳动工具。这是一种诱惑,诱惑她放弃抵抗,安于现状。
(心理活动) 看吧,他开始给你甜头了。让你习惯他的“好”,习惯这种被圈养的生活,直到你再也离不开这种施舍般的便利,再也生不出离开的勇气。周凛,你真是打得好算盘!
另一方面,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可悲的软化。 人是情感动物,再坚硬的冰,在持续微弱的暖意下,也可能悄然融化一丝缝隙。当冰冷的手指不用再每次都与刺骨的冰水搏斗,当弯腰捡东西时不是永远只有自己孤独的身影,那种长时间积累的疲惫和委屈,似乎真的得到了一丁点的缓解。这种感觉很危险,因为它会麻痹她的神经,让她产生依赖的错觉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