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,大院里的气氛有种微妙的暗涌。周凛当众维护林秀的事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。而后勤部送布料上门的事,则是另一颗分量不轻的石子,让这涟漪更加复杂难测。
林秀能感觉到周遭目光的变化。路上遇见,打招呼的人多了,笑容也似乎更“真诚”了些,但那种真诚底下,是更多的审视和掂量。原先一些不怎么来往的家属,也会借着由头,比如送点自家腌的咸菜,或者问问缝纫花样,来家里坐坐,话里话外,总不免旁敲侧击。羡慕是显而易见的,尤其是看到林秀用那月白细棉布给自己做了一件样式简洁、领口缀着盘扣的衬衫,穿上身后清爽又合体,更衬得她肤色白皙,眉眼沉静,那份属于年轻女子的清丽便藏不住了。背地里,也少不了“果然人靠衣装”、“周师长眼光就是好”之类的议论,只是语气里,那点酸意和探究,是个人都听得出来。
孙家嫂子自那天后,似乎沉寂了下去,路上遇见林秀,总是远远就避开,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。但林秀知道,有些梁子,不是避开就能化解的,那不过是暴风雨前令人不安的平静。
周凛依旧很忙,早出晚归。那两匹布放在家里,林秀已经动手裁剪,深灰色的卡其布,她量了周凛旧衣服的尺寸,打算给他做一件式样挺括的立领中山装,这个款式比军常服稍显文气,但又不失稳重,适合不太正式的场合。月白色的细棉布衬衫,她已经快缝制完成了。两人之间,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平静中带着一丝紧绷的日常。那夜书房里主动的触碰,和那句“受委屈要告诉我”,像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涟漪过后,水面看似恢复了平静,但水下的暗流,只有他们自己知晓。
这天下午,林秀正在堂屋里,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,给周凛那件中山装缝制最后一个扣襻。她做得很仔细,针脚细密匀称。阳光照在她低垂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上,有一种宁静柔和的美。
院门被轻轻叩响了。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拍打,而是有节奏的、带着点小心翼翼的“叩、叩”声。
林秀放下针线,起身去开门。门外站着的是周凛的警卫员小陈,一个脸庞黝黑、眼神机灵的小伙子。他手里没拿公文包,却抱着一个用深蓝色布包裹着的、方方正正的东西。
“嫂子!”小陈见到林秀,立刻挺直腰板,脸上露出憨厚又带着点拘谨的笑容。
“小陈同志,快进来。”林秀侧身让他进门,有些疑惑,“是首长有什么交代吗?”她以为周凛忘了带什么文件,或者有口信。
小陈却没有立刻进来,而是先将怀里那个用布仔细包裹着的东西,双手递到林秀面前,声音不高,但吐字清晰:
“嫂子,这是首长让我给您送过来的。”
“这是?”林秀更疑惑了,接过那个包裹。入手有些分量,布料包裹下的东西硬硬的,方方正正。
小陈跟着进了院子,顺手把院门虚掩上,这才压低了些声音,脸上带着一种“完成重要任务”的认真,解释道:“首长今天去市里开会,回来的路上,特意绕道去了一趟百货公司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林秀手里的包裹上,语气里带着一种朴实的赞叹,“这是眼下上海那边最时兴的衣裳料子,叫什么……‘的确良’!听说又挺括又不爱皱,颜色还鲜亮!”
的确良?林秀心里一动。她是知道这种面料的,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这绝对是风靡全国的时髦货,比棉布贵,也难买得多。她打开深蓝色的包裹布,里面露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料。抖开一看,竟是一块浅湖水绿底色、上面印着细密白色小菱格的“的确良”面料。颜色清雅又别致,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化纤面料特有的、柔和的光泽,触手微凉顺滑,质地轻薄却挺括。
这颜色,这花样,这材质……完全不是周凛那种冷硬军人会挑选的风格,甚至比她上次挑的月白细棉布,要“时髦”和“女性化”得多。这绝不是“按需调剂”的物资,这分明是精心挑选的结果。
林秀捏着这块凉滑的“的确良”,指尖微微用力,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。他特意绕道去买的?就为了给她做身“新衣裳”?
小陈没察觉林秀的怔忡,还在认真地传达“首长指示”,他学着周凛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,一板一眼地复述:“首长说,这料子夏天穿着凉快。让您看着,给您自己做身新衣裳。要是不会做,或者嫌麻烦,就拿去街上裁缝铺,让人给做,手工费报销。” 复述完,他又挠挠头,换回自己的语气,憨笑道,“首长还说了,颜色要是您不喜欢,或者尺寸不对,让我再拿回去换。不过我看这颜色真好,衬嫂子!”
每一句话,都像小锤子,轻轻敲在林秀心上。
“特意绕道去买的”……
“给您自己做身新衣裳”……
“手工费报销”……
“不喜欢可以换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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