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步声。
鞋底碾过金砖地面,沉闷,拖沓。每一下都踩在死寂的空气里。
那袭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门槛。
屋内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把头埋得更低。恨不得钻进地砖缝隙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宇文昊背着手跨进殿门。
他的视线扫过浑身正打着寒颤的太子。又瞥了一眼滚落在地的木桶,最后停在顾长清身上。
眼神很平静。
看顾长清的样子,不像看人,像看一块石头,一棵草。
“这是做什么?”语速极慢,没有起伏。
太子宇文朔膝盖发软,直接瘫软在湿漉漉的地板上。
牙关磕碰出细碎的声响:“父……父皇……儿臣……”哆嗦得连句整话都凑不齐。
顾长清没跪。
他拍了拍袖口溅上的水珠,躬身作揖,动作标准得像把尺子。
“回陛下,草民在治病。”
“治病?”宇文昊指了指地上蜿蜒的水渍。
“拿冰水治?”
“太子殿下心火内焚,神窍被堵,故见神见鬼。”
顾长清直起身,面色平静,“祝由术讲究‘惊’字诀。”
“若不用这桶冰水浇透,殿下的魂魄归不了位。”
宇文昊没接话。
他走到主位坐下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扶手。
笃。笃。笃。
单调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。
“都退下。”
太监总管如蒙大赦,挥手领着一屋子人退出去,殿门合拢。
太子被两个贴身内侍架去后殿更衣。
殿内只剩两人。
“顾长清。”
“草民在。”
“那日你在金殿上验尸,朕就觉得你胆子大。”宇文昊停下敲击的手指。
“今日一看,不仅仅是大,简直是无法无天。”
“陛下谬赞。”
“朕没夸你。”
宇文昊起身,走到顾长清面前三步处站定。
“你说这是祝由术。”
“是。”
“那朕问你。”
宇文昊声音忽然压低,透着一股让人后脊发凉的希冀。
“这世上既有招魂的祝由术,可有……长生之术?”
这是一个坑。
也是一道送命题。
顾长清垂下眼帘。
答有,是欺君,日后拿不出东西就是死罪。
答无,断了帝王念想,扫了兴致,也是死路一条。
“万物皆有理。”
顾长清换了个说法。
“草民修的是‘格物’。在草民眼中,人身即是一架精密仪轨。”
“常拂拭,勤上油,不染尘埃,不锈齿轮,自然运转长久。”
宇文昊盯着他。
“若要这仪轨永不磨损,亘古长存……”
顾长清顿了顿,“那是逆天理。”
“铁石尚会风化,何况血肉?但这‘保养’二字若做到极致,得享天年,并非难事。”
宇文昊没动,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顾长清脸上扫了一圈。
许久,他笑了笑。
“滑头。”
“保养……好一个保养。”
宇文昊似乎接受了这个不把话说死的答案。
“既会修仪轨,那就把太子这个‘坏了的仪轨’修好。”
“不管用冰水泼,还是火烧。”
“朕只要结果。”
宇文昊说完,转身出门。
“起驾——”
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。
直到仪仗声远去,顾长清才慢慢直起腰。后背那层中衣已经湿透了,贴在身上发冷。
这老皇帝比传闻中更疯,也更贪。
他走到书桌前,揭开那只狻猊香炉的盖子。
还有半炉没烧完的残灰。
顾长清摸出一只小瓷瓶,指甲挑起些许灰烬装入,塞紧木塞,反手滑入袖袋。
……
北镇抚司,十三司,验尸房。
屋内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醋酸味。
韩菱戴着厚棉布手套,用镊子夹取一点香灰,架在酒精灯的火苗上烤。
滋——
香灰受热卷曲,腾起一缕极细的青烟。没有香味,反倒窜出一股发甜的鱼腥味。
“味道不对。”韩菱迅速将香灰丢进备好的醋碗。
液体瞬间翻涌,原本褐色的陈醋泛起一层诡异的荧光蓝。
“醉梦引。”韩菱摘下手套,眉头拧着。
“西域货?”顾长清坐在太师椅上,捧着热茶暖手,脸色还有些苍白。
“曼陀罗花提炼,加了蟾酥和几味我不认识的生草药。”
韩菱指着那碗泛蓝的醋,“极其阴损。吸入一点就能致幻,极易成瘾。”
“最要命的是它能放大恐惧。平日里听见猫叫只是猫叫,吸了这东西,猫叫就是厉鬼索命。”
顾长清盯着那抹幽蓝,茶杯里的水面映出他冷淡的眉眼。
“全对上了。”
“铜管传声造‘鬼语’,‘醉梦引’乱心智。太子不是被吓疯的,是被喂疯的。”
顾长清放下茶杯,“这是拿储君当小白鼠做实验。”
韩菱脸色发白:“谁这么大狗胆?”
“除了那个想把天捅个窟窿的无生道,还能有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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