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内炉火烧得正旺,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,噼啪作响。
公输班跪坐在地上,手里捏着一把细沙。
他面前摆着个刚做好的沙盘,那是“阎王愁”隘口的微缩版。连两侧峭壁的坡度都还原得分毫不差。
顾长清手里捏着根筷子,有些漫不经心地敲着木制的边框。
“公输,演示一下。”
公输班点头,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。
小心翼翼地在沙盘左侧的山顶处倒出一点黑灰色的粉末,那是特制的引信粉。
火折子一晃。
嗤。
青烟腾起。
那点粉末并没有炸开,而是极其快速地燃烧。
产生了一股推力,将堆积在山顶模型上的那捧细盐——代表积雪——猛地推了下去。
哗啦。
细盐顺着预设的滑道倾泻而下,精准地填满了隘口中间的那条官道模型。
而被埋在下面的几个小木人,瞬间不见了踪影。
“定向爆破。”
顾长清把筷子扔进火盆里,看着它被火舌吞没。“这需要极其精准的计算。”
“炸药的量多了,会引起大面积塌方,把路彻底堵死,谁也过不去。少了,雪量不够,埋不住人。”
他转过头,看着一直在翻阅军报的沈十六。
“要在这种鬼天气,爬上几百丈高的峭壁。”
“还要在几十个爆破点同时安放炸药。并且通过声音或者震动来控制起爆时间。”
顾长清顿了顿,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弄。
“这可不是那帮只知道抢娘们儿的流寇能干出来的活。”
沈十六没抬头,手里的纸张被翻得哗哗作响。“你是说,这是行伍里的人干的。”
“不仅是行伍之人,还是精通工兵作业的精锐。”
顾长清紧了紧身上的裘皮,宣府的夜冷得透骨。
“火药、铁铲、登山索,还有那一面冰墙需要的大量淡水。这些东西,哪一样是大风刮来的?”
沈十六的手突然停住了。
他死死盯着手里的一份物资调拨单。那张纸有些发黄,边缘卷曲,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。
“找到了?”顾长清凑过去。
沈十六把单子拍在桌案上,力道之大,震得茶碗盖子乱跳。
“半个月前,平虏卫上报,演武场火药库失火,损毁黑火药五百斤。”
沈十六的声音很沉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同日,报损开山斧五十把,铁铲一百张,麻绳两千尺。”
顾长清扫了一眼那个印章。
平虏卫指挥使,贺兰山。
这名字有点耳熟。
顾长清在脑子里过了过,没想起具体的渊源。
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沈十六身上陡然变化的气息。
刚才还是一把归鞘的刀,现在这把刀出鞘了,而且要见血。
“这人有问题?”顾长清问。
“有问题?”
沈十六冷笑一声,他站起身,大步走到窗边,一把推开窗户。
寒风裹着雪片灌进来,屋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。
“当年土木堡之变前夕,我爹率军突围,原本是有机会活下来的。”
沈十六背对着顾长清,手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。
“就在突围的关键时刻。”
“有人向先帝密奏,说我爹私通瓦剌,故意延误战机。”
“先帝信了,阵前换将,这才导致全军覆没。”
沈十六回过头,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那个写密奏的人,就是当时我爹的副将,贺兰山。”
屋内一片死寂。
公输班停下了摆弄沙盘的手,默默地往角落里缩了缩。
雷豹则在门口探了个头,感觉气氛不对,又缩了回去。
顾长清捡起那张单子,又看了一遍。
“难怪。”顾长清把单子折好,揣进怀里。
“这就能解释通了。”
“他既然能为了往上爬出卖主帅。现在为了别的利益杀一百个运粮兵,也不算什么稀奇事。”
“我去宰了他。”沈十六提起刀就要往外走。
“站住。”顾长清喊了一声。声音不大,还带着点咳嗽后的气喘。
沈十六脚步没停。
“你现在去,就是送死。”
顾长清甚至没站起来,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“他是平虏卫指挥使,手底下有八千精兵。”
“这里是宣府,不是京城。你的锦衣卫牌子在这里,挡不住乱箭。”
沈十六猛地转身,带起的风吹得烛火摇曳。
“那又如何?这物资单就在这,他赖不掉!”
“一张单子能证明什么?”顾长清把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。
“火药库失火是常事,工具报损也是常事。他有一万种理由把这事推得干干净净。”
“你说他杀人?尸体呢?证据呢?”
“你有他是如何把火药运上山的证据吗?”
“只要抓了他,诏狱里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。你抓不了他。”
顾长清直视着沈十六,“只要你敢在他的大营里动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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