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河县西街,与东街的喧闹市井不同,这里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。
街面用青石板铺就,两侧多是售卖笔墨纸砚、古玩字画的铺子,行人往来,也都衣衫整洁,脚步从容,连说话声都压着几分。
而“文古斋”,便是这西街上最体面、门槛最高的铺子。
三间开阔的门脸,用的全是上好的楠木,牌匾黑底金字,龙飞凤舞,透着一股古朴雅致的劲儿。
赵灵就站在这“文古斋”的对面,死死地抱着怀里那个打着补丁的布包袱,久久不敢上前。
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,在这条街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。
她才十二岁,这辈子来过西街的次数屈指可数。每一次,都是跟着父亲,远远地看一眼这扇朱漆大门,听父亲叹息一声“这才是读书人该来的地方”,然后便匆匆离去。
这里的安静,比东街“锦绣阁”的喧闹更让她窒息。
“锦绣阁”的王掌柜只是嘲笑她的绣品“土气”;而这里,她感觉自己连同这身衣服,都是对这条街的“玷污”。
晏儿真的……没算错吗?弟弟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,和那些笃定的话语,在她脑中回放。
“姐,别怕。你只管把东西递给他,剩下的,让‘画’和‘墨’自己说话。”
赵灵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那股寒意刺得她肺管生疼,但也让她混乱的心神为之一振。
她想起了高烧不退的弟弟,想起了跪在地上受辱的父亲,想起了母亲空洞绝望的眼神。
她不能退。
赵灵咬紧了下唇,低着头,迈着小步,近乎卑微地、迅速地跨过了那道高高的朱漆门槛。
一股浓郁的、混杂着陈年纸张、上等墨锭和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这是一种“书卷气”,也是“钱”的气味。
店里很安静,一个客人也没有。
一个穿着青布短衫、正百无聊赖擦拭着柜台的伙计,抬眼瞥见了她。
那伙计先是一愣,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,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“嘿,嘿!哪来的小乞儿!”
伙计张顺丢下抹布,几步跨过来,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:“看清楚地方!这里是‘文古斋’!不是粥棚!快出去,快出去!别脏了咱们的门槛!”
这声音尖酸刻薄,与马三的调子如出一辙。
赵灵的脸“刷”一下变得惨白,她本能地后退了两步,将包袱抱得更紧了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乞丐……”她的声音细弱蚊蚋,带着哭腔,“我……我是来……卖东西的……”
“卖东西?”张顺上下打量着她,嗤笑出声,“卖什么?卖你这身破烂吗?小丫头,赶紧走,别逼我拿扫帚赶人!耽误了贵客上门,你担待得起吗?”
他说着,便伸手来推搡赵灵的肩膀。
赵灵被他推得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
绝望和屈辱瞬间涌上心头,她想起了弟弟的嘱咐,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尖声道:“你别碰我!我……我有好东西!我要见你们掌柜的!”
“见我们掌柜的?”张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我们钱掌柜是何等人物?是你能见的?再不滚,我可真叫人了!”
“张顺,大呼小叫的,成何体统?”
就在这时,一个沉稳而略带干涩的嗓音,从内堂的珠帘后传了出来。
帘子“哗啦”一响,一个留着山羊须、穿着深色暗纹绸面马褂的精明老者,缓步走了出来。
他正是“文古斋”的掌柜,钱伯。
“掌柜的,”张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,指着赵灵,“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乞儿,非要闯进来卖东西,我正要赶她走。”
钱伯的目光落在赵灵身上。
他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,只扫了一眼,便失去了兴趣。
一个面黄肌瘦、衣衫褴褛的穷丫头罢了。
“小姑娘,”他摆了摆手,语气还算平和,“若是要饭,去街尾的粥棚。若是寻亲,也寻错地方了。去吧。”
赵灵被他那淡漠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冷。
她知道,这是最后的机会。她急急地解开包袱,也顾不得许多,颤抖着手,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捧了出来。
“掌柜的!您……您先看看我的东西!”
她太慌乱了,包袱里的东西险些掉在地上。那块粗糙的墨锭、几卷黄纸画,还有那方试绣的《寒梅》帕子,全都暴露了出来。
张顺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:“掌柜的您看,我就说……”
他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因为钱伯没有动。
钱伯的目光,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,死死地落在了赵灵捧着的那堆“破烂”上。
不,准确地说,是落在了那块其貌不扬、甚至有些粗糙的黑色墨锭上!
作为浸淫文房四宝一辈子的老行家,钱伯的眼光何其毒辣!
那块墨,形状是土了点,但它的颜色……不是市面上劣质墨那种刷了漆似的贼光,也不是烟灰不足的灰败。
那是一种近乎深渊般的、纯粹的、内敛的乌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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