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学门口的老槐树下,历来是清河县消息最灵通的地方。
学子们下课后,最喜聚集在此处的“惠风茶馆”,一边喝着廉价的粗茶,一边高谈阔论,激扬文字。
孙秀才便是这里的常客。
这日午后,茶馆里照旧坐满了十几个青衫学子。
孙秀才拎着马大郎孝敬的那坛酒,一反常态地没有摆卦摊,而是径直走进了茶馆,往那话头最盛的一桌凑了过去。
“哎呦,孙先生来了!今儿个怎么不摆摊,倒有雅兴喝茶了?”有相熟的学子打趣道。
孙秀才“啪”地一声将酒坛顿在桌上,脸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、义愤填膺的模样。他长叹一口气,摇头晃脑:“唉!喝不进去了!喝不进去了啊!一想到我清河县的文风,竟要被此等‘邪物’所染,孙某这心里……堵得慌啊!”
他这话,说得没头没尾,却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。
“孙先生此话怎讲?”
“何为‘邪物’?莫非是县里出了什么伤风败俗之事?”
孙秀才等的就是这个时机。他环顾四周,压低了声音,神神秘秘地说道:“诸位同窗,你们……最近可曾听闻西街‘文古斋’那块,被炒得神乎其神的‘赵氏墨’?”
“自然听过!”一个年轻学子立刻接话,“不就是赵文彬的‘才子墨’吗?听说用之能文思泉涌,我正攒钱想去求一块呢!”
“糊涂!”孙秀才猛地一拍桌子,声色俱厉!
他这一下,把满茶馆的人都镇住了。
孙秀才缓缓站起身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“清醒”,痛心疾首地道:
“诸位!诸位啊!我等皆是圣贤门徒,怎能被这等鬼蜮伎俩所蒙骗!”他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阴森:“你们可知,那‘赵氏墨’,究竟是用什么做的?”
见众人纷纷摇头,孙秀才冷笑一声,抛出了他早已编织好的、最恶毒的谎言:
“孙某有个远房亲戚,曾在徽州墨坊做过学徒,最懂制墨的门道。他前日好奇,托人买了芝麻大小的一块‘赵氏墨’回去,当场研开……这一看,差点没把他吓死!”
他故意停顿,享受着吊足所有人胃口的快感。
“孙先生,您就别卖关子了,到底是什么?”
孙秀才一字一顿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那墨,色黑近灰,质地轻飘,闻之……带有一股若有若无的……阴腐之气!”
“我那亲戚当场断言——此墨,绝非正道松烟!乃是夜取‘乱葬岗’的‘柳树之炭’,和以‘无根之水’所制成!”
“轰——!”茶馆里瞬间炸开了锅!
“什么?乱葬岗的柳树炭?!”
“天啊!这也太……太晦气了!”
“怪不得……怪不得叫‘赵氏墨’,原来是那个赵……”
学子们脸色煞白。
对于即将参加科考、把“气运”、“兆头”看得比命还重的读书人来说,“柳树鬼木”、“无根之水”、“乱葬岗”……这每一个词,都像是一根毒针,狠狠扎在他们最敏感的神经上!
这已经不是“有毒”了,这是“有毒”加“诅”!
孙秀才看着众人的反应,心中暗喜,他知道火候到了,该抛出最致命的一击了。
他猛地一拍大腿,做出一副“恍然大悟”的模样:
“哎呀——!”
他这一嗓子,把所有人的目光又拉了回来。
“我想起来了!我想起来了!”孙秀才捶着胸口,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,“怪不得!怪不得啊!”
“怪不得什么?”
“怪不得那赵文彬!!”孙秀才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“正义”的悲愤,“他当年才高八斗,为何偏偏在乡试考场上,被人搜出了‘夹带’?!身败名裂,还被打断了手筋!”
他指着西街的方向,痛心疾首:“他当年定是痴迷制墨,用的……用的就是此等‘邪墨’啊!”
“诸位想想!‘无根之水’,主‘漂泊不定’!‘柳树鬼木’,主‘阴邪晦气’!他用了这种墨,气运早已败坏!考场失利,身败名裂……这……这不正是‘败运’的征兆吗?!”
“这哪里是‘才子墨’?这分明是‘败运墨’!是‘邪墨’啊!”
这番话,如同一盆冰水,兜头浇在了所有学子心上!
逻辑……完美闭环!
赵文彬当年为什么倒台?因为他用了自己做的“邪墨”!现在,这个“邪墨”又被他儿子拿出来卖了!
一瞬间,所有对“才子墨”的追捧和向往,全都转化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!
“天啊!我……我前日还托人去问价了……”一个学子脸色惨白,冷汗直流。
“太……太恶毒了!这赵家……是想毁了我清河县的文风不成!”
“败运!这是要害我们所有考生的气运啊!”
“邪墨!”
“败运墨!”
这个词,像瘟疫一样,以老槐树下的茶馆为中心,迅速传遍了县学的每一个角落,又传到了那些对科举抱着无限期望的学子家眷耳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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