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内的空气,是凝固的。
赵晏跪坐在蒲团上,一动不动。他面前的雪浪纸上,一片空白。
那支上好的狼毫笔,悬在他的指尖,重若千钧,却迟迟无法落下。
已经三天了。
自从那日父亲赵文彬撕碎了他那篇“心血之作”后,赵晏就陷入了这种彻底的“卡壳”状态。
他的大脑仿佛被分成了两半,一半是他那追求“实情”与“逻辑”的博士灵魂,另一半,是父亲那双充斥着血丝、嘶吼着“代圣人立言”的眼睛。
两半灵魂在激烈地厮杀,最终的结果,就是这片令人绝望的空白。
“写。”
对面,传来父亲沙哑、疲惫,却不容置疑的声音。
赵文彬这几日比儿子更煎熬。他既为儿子的“执迷不悟”而震怒,又为儿子的“痛苦”而心疼。但他不能退。
他亲身验证过,那条“实话”之路,通向的是万丈深渊。
“‘民为邦本’!”赵文彬用戒尺敲打着桌案,“忘掉你的‘实情’!忘掉你的‘马三’!忘掉你那套‘薪柴’之论!”
“你的笔下,没有‘苦难’,只有‘教化’!没有‘压迫’,只有‘恩泽’!”
“你想‘固本’?圣人早已给出了答案!——‘德’!”
“你只需论证,君王施‘德’,百姓便会‘归心’,邦国便会‘安宁’!其余的,一个字都不许多想!一个字都不许写!你听懂了吗?!”
赵晏闭上眼,点了点头。
他懂了。
他提笔,蘸墨。
他试图按照父亲的“标准答案”去写。
笔尖落在纸上,他写道:“破题:民者,国之基也。圣人施德政,则基固……”
写到这里,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“德政”?
他脑中浮现的,却是马三那张得意狰狞的脸,是父亲跪在地上用左手写字的屈辱,是姐姐为了三十文钱而熬红的双眼。
他手中的笔,猛地一颤,一滴浓墨,“啪”地一声,砸在了纸上,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。
“混账!”赵文彬怒不可遏,“心不静!手不稳!连‘破题’都做不好,你还考什么科举!”
赵晏看着那团墨迹,猛地将笔扔在了桌上。
“我……写不出来。”他低着头,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挫败。
他无法用“感情”去撒谎。他的灵魂,在抗拒这支笔。
“你……”赵文彬气得浑身发抖,他高高举起了戒尺,却看着儿子那瘦弱的、微微颤抖的肩膀,最终……还是没能打下去。
“罢了。”赵文彬长叹一声,瘫坐在椅子上,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“今日……到此为止。你自己好好想想,是你的‘实情’重要,还是我赵家的‘性命’重要。”
父亲疲惫地走出了书房。
赵晏一个人,在空荡荡的书房里,坐了整整一夜。
他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月亮,第一次对自己的穿越产生了怀疑。
他能斗垮马家,能说服钱掌柜,能智激李山长……他能用“术”解决一切外在的敌人。
可现在,他面对的是“道”。是这个时代选拔人才的“根本大法”。
他,无路可走了吗?
“不。”
天色将明,赵晏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。
“我错了。”
他喃喃自语。
“我为什么……要用‘感情’去写?”
他猛地站起身,他那颗现代博士的大脑,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那个被忽视的“BUG”。
“我为什么要把八股文当成‘文章’来写?”
“它根本就不是‘文章’!”
赵晏的眼神瞬间变了。那股因为“撒谎”而带来的道德洁癖和情感内耗,在这一刻烟消云散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“理性之光”。
“它不是‘创作’,它是一套‘系统’。”
“它不是‘文学’,它是一个‘程序’。”
“它……是一道‘逻辑填空题’!”
赵晏豁然开朗!
他那颗习惯了“解构”和“分析”的大脑,终于找到了正确的“打开方式”!
他不再理会那张空白的考卷。
他冲到父亲的书箱前,将里面所有的——《历科乡试墨卷》(范文)、《恩科朱批时文》、《四书题库详解》……所有与“制艺”相关的书籍,全部搬了出来,堆满了整张书桌!
他要做的,不是“写”,是“拆”!
他铺开一张全新的、巨大的麻纸。
他不再试图去“理解”圣人的“德化”。他只分析,那些“考中了”的人,是怎么“论证”这份“德化”的。
他首先拿起了《历科乡试墨卷》。
他翻开了十篇同样以“民为邦本”为题的“案首”(第一名)范文。
“拆解开始。”
赵晏的眼神,冷静得如同一个正在解剖精密仪器的工程师。
第一步:拆“破题(二句)”。
范文一:“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,圣人之言,万世法也。”(废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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