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周景元五年,二月初三,县试开考。
这一日,清河县的天,亮得比往常更早。
天还未见鱼肚白,整座县城便已苏醒。
鸡鸣犬吠声、车马的辚辚声、学子们临行前紧张的诵读声,混杂着父母妻儿的叮咛,汇成了一股压抑而又躁动的洪流,涌向县衙的方向。
然而,城南那座破败许久、如今已修葺一新的赵家小院,却是一片异样的安静。
院门紧闭,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。
堂屋里,灯火通明。
这里没有慌乱,没有高声的叮嘱,只有一种近乎精密的、系统化的“书香”式送行。
“晏儿,过来。”
母亲李氏早已不再是那个动辄垂泪的妇人。
这一年来的安稳与富足,让她重新找回了当家主母的沉稳。她面色平静,手中拿着一件刚做好的、崭新的细棉布中衣。
“来,试试。”她帮赵晏换上。
赵晏入手一沉,便觉察到了异样。
这件中衣的夹层里,被李氏用最细密的针脚,巧妙地缝制了几个暗袋。
“左边胸口,”李氏压低声音,用指尖点了点,“是二百两的银票,以防万一。你姐姐说了,这是‘青云坊’的‘游学股’,只准你用。”
赵晏心中一暖。
“右边袖口里,”李氏又点点袖口,那里微微凸起,却摸不出形状,“是为娘给你备的‘压舱石’。”
她拉开一丝缝隙,赵晏看到了。
那不是银子,而是一小锭、一小锭被砸碎了的、色泽乌黑的……“青云墨”。
“考场凶险,”李氏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,那是对八年前丈夫遭遇的本能恐惧,“万一……万一墨被人撞了、换了,你这里还有备用。咱不惹事,但也绝不能让人断了咱的笔杆子。”
这不再是盲目的担忧,而是带着“预案”的沉稳。
“谢谢娘,孩儿记住了。”赵晏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姐,我的考篮呢?”
“急什么,都在这儿。”
姐姐赵灵从里屋走了出来。她已是十四岁的少女,梳着利落的发髻,一身青色的合身襦裙,让她显得干练而沉稳。
她手中拎着的,堪称一件“艺术品”。
那是一只三层高、通体用细竹篾编成的精致考篮。
与寻常考篮不同的是,这只考篮的外层,被姐姐用“青云坊”出品的、最好的桐油防水油布,严严实实地包裹了一层。
油布上,还用淡墨,印着“青云坊”独有的《墨竹》暗纹。
“这只考篮,是我和钱掌柜铺子里的老师傅,一起改的。”赵灵将考篮放在桌上,开始一层层展示她的“作品”。
“最外层,油布防水。考场里什么人都有,万一有人打翻了水,或是突降春雨,你的卷子和文具,一个字都不能湿。”
她打开第一层的盖子。
“上层,放‘文’。”
只见里面用绒布隔出了一个个小格子,严丝合缝地卡着:
两支备好的“大白云”狼毫笔、一方小巧的歙石砚台、一瓶装满清水的铜制水滴、一小卷裁切整齐的雪浪宣纸,以及……一方镇纸。
“这镇纸,”赵灵拿起那方乌木镇纸,递给赵晏,“是我用‘青云墨’的墨渣,混了桐油和生漆,压制打磨了七天才做成的。它分量足,不占地,万一墨不够了……”
“……还能当墨用。”赵晏接了过去,心中震撼。姐姐的心思,已经缜密到了这个地步。
“中层,放‘食’。”赵灵又打开了第二层。
里面没有寻常人家带的干硬大饼。是几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。
“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糖糕,我让娘减了糖,吃着不腻,还能提神。”
“这是牛肉干,用松针熏过的,耐嚼,一小块就能顶饿。”
“还有这包,是参片,万一后半场力乏了,含一片在舌下。”
赵晏看着这些精细的食物,眼眶有些发热。
“最下层,”赵灵打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暗格,“是‘备’。”
暗格里,是两支一模一样的备用毛笔,和另一块完好的“青云墨”。
这哪里是考篮?
这分明是一套精密、完备、后勤无忧的“单兵作战系统”!
“姐……”赵晏千言万语,只汇成了一句,“辛苦你了。”
“跟我客气什么。”赵灵拍了拍考篮,利落地盖好,“你是去‘战场’上杀敌的,我这个当姐姐的,总得把你的‘粮草’和‘铠甲’备齐了。”
“时辰差不多了。”
“吱呀”一声,书房的门开了。
父亲赵文彬走了出来。
他换上了他那件最好,也是最旧的青色儒衫。
衣服洗得发白,手肘处还打着补丁,但浆洗得笔挺,没有一丝褶皱。
他的头发,也用一根半旧的木簪,一丝不苟地束起。
他没有了往日的颓唐,也没有了教导赵晏时的偏执疯狂。
他只是平静地,从女儿手里,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考篮。
然后,他背起了另一个更大的书笸,里面是赵晏的换洗衣物和被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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