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,申时。
春日的太阳偏西,金色的光线斜斜地穿过“戒石”院,却带不来丝毫暖意。
考场内的气氛,已经从开考时的亢奋,转入了一种近乎绝望的“鏖战”。
策论题的时限已过大半。
那道《民心易动,何以安之?》的考题,如同一座大山,压垮了绝大多数考生的心智。
上午的八股文,尚有“范式”可循;可这道紧贴“时事”、又暗藏“杀机”的策论,却如同一片没有航标的汪洋。
写“邪墨”之害?万一山长李夫子只是“反讽”,此举岂非正中圈套,落个“是非不分”的下场?
写“邪墨”无辜?那更是“政治不正确”,等于公然为“妖言”张目,是想被当场革除功名吗?
大部分考生,都卡死在这“两难”的境地中。
他们汗流浃背,抓耳挠腮,手中的笔重若千钧,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。
就连“玄”字号舍的孙辰,此刻也停下了笔。
他那篇“痛斥邪墨”的檄文写完后,初时还得意洋洋,可越是回看,心中越是发毛。他……是不是骂得太狠了?万一山长只是想“安抚”,他这篇“喊打喊杀”的文章,会不会显得“戾气”太重?
他开始慌了,想改,却已无从下笔。
就在这片焦灼的死寂中,二堂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“山长……巡场!”
一声低沉的通报,如同惊雷,让所有考生的后背瞬间绷直!
主考官,县学山长李夫子,换上了一身庄重的青色襕衫,头戴方巾,在那名李典史和两名管事的陪同下,背着手,缓缓走入了考场。
巡场,是主考官的权力,也是对考生的终极“威压”。
李夫子面沉如水,不发一言。他所过之处,考生们无不噤若寒蝉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他缓缓踱步,目光在那些考卷上一一扫过。
他看到了大片的“空白”。他看到了“言辞混乱”的涂抹。他看到了“惊慌失措”的眼神。
他微微摇了摇头,眼中闪过一丝失望。
他走过“玄”字号舍,脚步在孙辰的桌前,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。
他的目光,扫过了那篇洋洋洒洒的《妖言惑众论》。
当他看到“……赵氏父子,其心可诛……”那一行字时,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,闪过了一丝……近乎冰冷的鄙夷。
“竖子。”
李夫子心中冷哼一声,连摇头的兴趣都欠奉,径直走了过去。
他没有在任何一个“热门”考生的桌前停留。
他的脚步,仿佛早已有了既定的目标。
他穿过了大半个考场。
最终,他停在了“地”字三号舍前。
那个从头到尾,都安静得近乎“诡异”的号舍。
李夫子停下了脚步。
他看到,那个九岁的孩童,赵晏,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奋笔疾书,也没有紧张张望。
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,背脊挺得笔直。他面前的考卷,已经写满了工整的蝇头小楷。
他似乎……早已完卷。
此刻,他正低着头,小口地吃着一块牛肉干。
仿佛这场能决定上千人命运的“鏖战”,于他而言,不过是一场……随堂测验。
李夫子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他那颗古井不波的心,在这一刻,竟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!
他缓缓侧过身,将目光投向了那张……已经写满的考卷。
他没有看八股文。他知道,那篇《学而时习之》,赵晏绝对不会出错。
他的目光,穿过所有,直接“钉”在了那篇策论上!
《论“民心易动,何以安之?”》
当他的目光,触及到开篇那句“谣言之害,不在其‘邪’,而在其‘愚’”时……
李夫子的手,猛地在袖中攥紧了!
好!
好一个“不在邪,而在愚”!
这一句,便已胜过满场庸才!
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,继续往下看。当他看到“安民心者,解法不在‘堵’,而在‘疏’”时,他不由自主地,缓缓点头。
这……这正是他想要的!
他本以为,这已是赵晏的极限。可当他看到那“疏民三策”时……
李夫子的呼吸,开始急促了。
“其一,曰‘立信’,以‘官誉’代‘私名’……”
“……仿效‘青云墨’,由县学勘验,盖‘县学之印’……”
“……私名变为官誉!”
李夫子的手,开始微微发抖!
他……他看懂了!
赵晏这不是在“答题”!这是……这是在给他送“钱袋子”!送“权柄”!
“规范市场,盖印认证”,这是多大的一块“肥肉”?!这是多大的一个“权力”?!他李夫子,将一举成为清河县所有“文房产业”的“太上皇”!
他激动得脸色涨红,赶紧看第二策。
“其二,曰‘开智’,以‘圣学’代‘鬼神’……”
“……扩充旁听,捐资兴办‘义学’,官府‘赐匾’嘉奖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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