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博士被这一眼瞪得冷汗直流,只能尴尬地避开目光,心中暗暗叫苦:这赵家小儿的诗,确实是无可挑剔啊!
他总不能当着陈阁老的面,指鹿为马吧?
“第一轮已过。”司仪官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。
“诸生稍歇,第二轮即将开始!”
短暂的休憩,却并未让场上的气氛轻松半分,反而愈发凝重。
学子们或是交头接耳,或是闭目沉思,所有人的目光,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那个最偏僻的角落。
那里,赵晏正平静地喝着茶,仿佛刚才那场惊艳全场的“反杀”,与他无关。
“赵弟,你……你真乃神人也!”陆文渊激动得语无伦次,他看着赵晏,眼中满是崇拜,“那句‘莫嫌点滴沾衣湿,那是苍生养命珍’,真是写绝了!我刚才看到好几个寒门同窗都在抹眼泪呢!”
赵晏放下茶杯,淡淡一笑:“陆兄,这才第一轮。真正的硬仗,还在后头。”
他看了一眼远处慕容飞那阴鸷的背影,眼中闪过一丝冷光。
“有些人,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。”
“咚——!”铜锣声再响,第二轮开始。
陈阁老重新坐回高台,目光依旧深邃。
“首轮‘雨’,是天时。次轮,当问人心。”他缓缓开口,吐出了两个字:“——乡愁。”
题目:乡愁。
限时:一炷香。
此题一出,场下又是一阵骚动。
乡愁,这又是一个被前人写滥了的题目。
李白的“举头望明月”,王维的“独在异乡为异客”,早已将这座高峰堆得高不可攀。
想要翻越,谈何容易?
“乡愁?”慕容飞的脸上,重新浮现出了一丝自信的冷笑。
“这可是本公子的强项!”他自幼饱读诗书,最擅长的便是这种“婉约凄美”的调子。
虽然他从未离家太远,但这并不妨碍他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。
“周通!”慕容飞低喝一声。
周通立刻会意,递上了一方早就备好的极品“端砚”。
慕容飞铺开宣纸,这次,他没有急着动笔,而是先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冠,摆足了“名士”的派头。
他脑海中早已有了腹稿。
那是他从家中那本前朝遗老的诗集中,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首《望云思亲》。
辞藻华丽,对仗工整,用典精妙。
写的是“月满西楼”,是“鸿雁传书”,是“梦回故里”。
虽然他并未真正体会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,但他相信,凭借这首诗的技巧和文采,足以碾压全场!
“赵晏,”慕容飞瞥了一眼角落,“我就不信,你一个九岁的小屁孩,还能懂什么叫‘乡愁’?!”
他提笔,落墨,一气呵成。
广场之上,绝大多数学子也都陷入了沉思。
他们或是模仿古人,写些“羁旅之思”;或是堆砌辞藻,写些“明月高楼”。
一时间,满场皆是“泪”,遍地皆是“愁”。
仿佛这鹿鸣山上,真的成了泪海愁城。
然而,在这片“愁云惨雾”中,赵晏却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他看着面前那张白纸,久久未动。
乡愁?
对于前世的他来说,乡愁是那个回不去的现代世界,是那盏永远亮着的台灯,是图书馆里那熟悉的书香。
而对于今生的他来说……
赵晏的脑海中,忽然浮现出了母亲李氏那张布满皱纹、却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。
他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夜,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,一针一线地为他缝制那件藏着银票的内衫。
她的眼睛不好,穿针时总是要眯着眼,对着光看了许久。
她的手很粗糙,上面满是常年操劳留下的裂口和老茧。
他又想起了父亲赵文彬。
那个曾经意气风发、却被生活折断了脊梁的秀才。
他想起了父亲送他上路时,那个步履蹒跚、却努力挺直的背影。
想起了父亲那只完好的左手,死死地抓着车窗,直到指节发白。
还有姐姐赵灵。
那个为了三十文钱熬红了眼睛,却在送他时强颜欢笑,塞给他一大包桂花糕的少女。
“乡愁,不是明月。”赵晏的心中,涌起一股酸涩的热流。
“也不是西楼,更不是鸿雁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高台之上,那些锦衣玉食、从未真正尝过人间疾苦的贵人们。
他们眼里的乡愁,是诗情画意,是风花雪月。
但对于像他和陆文渊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,乡愁……是那件缝了又补的旧衣裳。
是那碗热腾腾的糙米粥。
是那个虽然破败、却能遮风挡雨的小院。
是那种背负着全家希望、却又不得不远走他乡、在异地受尽冷眼的……沉重。
“陆兄。”赵晏转头,看向身旁的陆文渊。
陆文渊此刻正红着眼眶,手中的笔颤抖着,迟迟无法落下。
他想家了。
他想起了那个为了供他读书、卖掉了家里唯一一头耕牛的老父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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