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鸣诗会后的第三日,南丰府的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一般,厚重的铅云低垂在城郭之上,闷得让人透不过气。
一场倒春寒的冷雨似乎正在酝酿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压抑的土腥气。
知府衙门后院,书房重地。
往日里,这里是南丰府发号施令的权力中枢,进出之人皆屏息凝神,不敢有丝毫造次。而今日,这间宽敞雅致的书房内,却充斥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暴戾之气。
“哗啦——!”
一声脆响,那是上好的紫毫笔连同笔架上的白玉镇纸,被猛力扫落在地的声音。
跪在书房正中央的,正是那个在鹿鸣诗会上颜面扫地、沦为全府笑柄的慕容飞。
此刻的他,早已没了平日里那副手摇折扇、指点江山的风流模样。
那一身昂贵的月白色锦袍上,溅落着几滴未干的墨渍,显得格外刺眼。
他的发髻有些散乱,脸色苍白如纸,双眼布满血丝,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块昂贵的地毯,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姿和极度的恐惧而微微颤抖。
站在宽大书桌后的,是他的父亲,南丰府知府——慕容珣。
慕容珣年约四十出头,面容儒雅,颌下留着三缕修剪得极好的长须,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父母官形象。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在那副儒雅的皮囊下,藏着的是一颗比蛇蝎还要阴毒的心。
“蠢货!没用的东西!”
慕容珣指着儿子的鼻子,气得浑身发抖,一向沉稳的声音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,仿佛金属摩擦般令人牙酸。
“我花了五百两雪花银!整整五百两!那是为了让你买那个孤本,让你在陈阁老面前露脸,让你给咱们慕容家争光!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我还不惜舍了一张老脸,暗中去跟书院的张博士打招呼,许诺了重利!”
慕容珣越说越气,胸膛剧烈起伏,他抓起桌上那方没被扫落的端砚,高高举起,作势欲砸。
慕容飞吓得猛地一缩脖子,闭紧了双眼。
“砰!”
砚台最终没有砸在儿子头上,而是重重地拍在了紫檀木的桌案上,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,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。
“结果呢?啊?你告诉为父,结果呢!”慕容珣咬牙切齿,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,“你不仅输了,还是当众输的!输得彻彻底底,连遮羞布都被人扯下来踩在脚底!”
“你输给谁不好?偏偏输给一个九岁的孩子!还是个寒门!还是那个当年被我像条死狗一样赶出考场的赵文彬的儿子!”
慕容珣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,脚步沉重而急促。
“这几天,你没出门,你是不知道外面传成了什么样!整个南丰府的茶馆酒肆,都在看咱们慕容家的笑话!那些平日里对我点头哈腰的乡绅,背地里都在戳我的脊梁骨!说你是‘文贼’!说你是‘草包’!说我慕容珣教子无方,养出了一个只会抄袭的废物!”
“爹!不是我不争气!”慕容飞身子猛地一颤,像是被针扎了一样,猛地抬起头,眼中满是怨毒和不甘,“是那个赵晏……那小子太邪门了!真的太邪门了!”
他回想起诗会上那一幕,赵晏那双清亮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,至今仍让他感到背脊发凉。
“他那首《从军行》,气吞万里,杀伐果决,那根本不像是这等年纪、这等阅历的孩子能写出来的!哪怕是军中宿将,也未必有那份笔力!还有那个陈阁老,那个老不死的,偏偏向着那小子,当众给我难堪,说我有佳句无佳篇,这不是摆明了要把我往死里踩吗?”
“闭嘴!”慕容珣一声厉喝,打断了儿子的辩解,“输了就是输了!找借口只会让你显得更无能!兵法有云,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你连对手的底细都没摸清,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,这不是找死是什么?”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从暴怒中冷静下来。作为一府之尊,他深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只会让人失去理智。
慕容珣走到窗前,推开窗户,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,吹散了屋内的燥热。
“赵晏……”慕容珣咀嚼着这个名字,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,宛如毒蛇吐信,“看来,八年前那一棍子,还没把他那个废物爹给彻底打服啊。这小的,倒是比老的更难缠,更有心机。”
“爹,那咱们就这么算了?”慕容飞不甘心地咬牙切齿,双手死死地抓着膝盖上的布料,“那小子现在成了什么‘诗魁风骨’,在书院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,连那些教习都对他点头哈腰!我咽不下这口气!我恨不得……恨不得现在就让人去打断他的手,让他这辈子都拿不起笔!”
“蠢货!又要喊打喊杀?”慕容珣猛地转身,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,“你长没长脑子?现在盯着赵晏的人有多少,你知道吗?”
“陈阁老虽然要走了,但他临走前给了赵晏那么高的评价,甚至送了贴身古砚,这等于是在赵晏身上贴了一张‘护身符’!现在整个南丰府的士林都在看着,陈阁老还在府城没走远呢!你若是这时候明着动手,那是给人送把柄!到时候事情闹大了,连我也保不住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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