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熙宫里,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烧得正旺,灯芯偶尔炸出个火花,那是殿里唯一的动静。
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,味儿浓得发腻,把每个人脸上的毛孔都熏得开了张。
大明最有权势的几个脑袋,这会儿都低着。
首辅严嵩像是睡着了,眼皮子耷拉着,一声不吭。
户部尚书高拱跪得笔直,脑门上的汗珠子顺着鼻尖往地砖上砸,砸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。
在他对面,小阁老严世蕃独眼里闪着精光,正指着地上的一张大明舆图,唾沫星子横飞。
“陛下!国库早就耗子都养不活了。
浙江那边又是水灾又是倭寇,朝廷每年还要贴补几百万两军费。
这窟窿怎么堵?”
严世蕃也不管别人脸色,手里象牙做的折扇啪啪敲着地图上的浙江那一块:
“改稻为桑!这是唯一的活路!”
“只要把浙江这几府的稻田全铲了,改种桑树。
这一年产出的生丝卖给洋人,那就是几千万两白银!
有了钱,别说堵亏空,就是再修十个万寿宫,那也是眨眨眼的事儿!”
嘉靖盘坐在蒲团上,半眯着眼。
听到“再修十个万寿宫”这句话,这位道君皇帝的眼皮稍微抬了一下。
他在算账。
修道烧钱,炼丹烧钱,这还没升天呢,确实不能缺了凡间的黄白之物。
“不可啊陛下!”
高拱急了,咚的一声把脑袋磕在地砖上,“浙江七山二水一分田,那点地本来就仅仅够百姓糊口。
要是全改了桑,这桑叶能当饭吃吗?
一旦遭遇灾年,浙江几百万生民就是个易子而食的下场啊!”
“高拱!”
严世蕃阴笑一声,胖脸上那颗带毛的大黑痣跟着抖了抖,“你是心疼百姓,还是不想让陛下修仙?
百姓饿死?
到时候拿卖丝绸的钱从外省调粮就是了!
哪来那么多废话!”
高拱气得浑身哆嗦,还要再辩,旁边的次辅徐阶却在袖子里死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。
没用的。
在这玉熙宫里,万民的死活在那个蒲团上坐着的人眼里,抵不上几两用来炼丹的金粉。
嘉靖摸了摸手里的玉磐,眼看就要点头。
“咔嚓。”
一声清脆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响声,突兀地炸开。
像是哪只不开眼的老鼠在啃桌角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大伙儿扭头一看,只见顾铮歪歪斜斜地靠在那金丝楠木的大柱子上,手里抓着块内务府刚送来的“龙须酥”,正吃得满嘴掉渣。
“味道一般,还没通州的炸蚂蚱劲道。”
顾铮拍了拍手上的碎屑,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。
严世蕃脸一黑,他刚要把这个这几年最大的国策推行下去,最恨被人打断:
“顾道长,朝廷商议国策,你一介方外之人,这般吃相,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。”
这是要把火往嘉靖身上引。
顾铮笑了。
他一步步走到严世蕃面前,眼神就像是看这只跳梁小丑在给自己挖坟。
“商议国策?
我看小阁老这是在商议怎么给大明送终吧?”
顾铮这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,却让在场的几个大佬头皮瞬间炸开了。
“放肆!”
严世蕃独眼瞪圆,“妖道,你敢诅咒国朝?!”
“我诅咒?”
顾铮冷笑一声,根本不理严世蕃,转身直接对着嘉靖,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戏谑变成了无比的严肃和痛心疾首:
“陛下,您现在是什么修为?”
嘉靖一愣,没想到话题跳跃这么大,下意识回道:
“朕……刚刚触到‘中土厚德’的门槛。”
“这就对了!”
顾铮猛地一拍大腿,指着地上的舆图,那是唾沫横飞,“陛下,五行之中,土主黄,位居中央,那是帝王之基!
您现在正在聚拢地气,要在这皇极殿里把大明龙脉和自身道果融为一体,对不对?”
嘉靖连连点头。
这话说得太贴心了。
顾铮眼神陡然一厉,转身指着严世蕃的鼻子:
“那他严世蕃要干什么?
改稻为桑!”
“稻子长在哪?水田泥地里!
那是地里长出来的‘土之精’!
百姓种稻,那是接地气,是在帮陛下您养这中土的根基!”
顾铮双手猛地向上一挥,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:
“桑树是什么?那是木!
参天大树,根系要深扎进土里,拼命吸食地气!
甲木克戊土!
严世蕃要把这江南龙脉上的稻子全铲了种树,这就是要在那大明的龙脊背上插无数根管子,在那抽您的血,泄您的气!
等到那桑树成林,遮天蔽日的时候……”
顾铮压低了声音,阴森森地说道:
“陛下,您的土德就破了。
到时候别说飞升,这紫禁城底下的地基,怕是都要让这漫山的木头根须给撬翻了!”
嗡——
整个玉熙宫死一般的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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