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,京城的天冷得像要把人的皮给揭下来。
北风刮在脸上跟刀片子没两样,可偏偏就是不见一片雪花。
西苑玉熙宫外,石板地冻得梆硬,泛着一层惨白惨白的青光。
冯保跪在当院,身上那件并不厚实的蓝色太监袍子早就冻透了。
他是个掌印的小太监,因为刚才替万岁爷去钦天监催雪,多问了一句“啥时候下”,就被陈洪那老狗寻个由头,罚在这风口子上跪着。
膝盖已经没了知觉,冯保甚至觉得腿都不是自个儿的了。
他缩着脖子,眼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,绝望地盯着那干冷干冷的老天爷。
这年头,没雪,就是天谴。
大殿里,铜磬声一声比一声急。
严世蕃穿着一身暗红色绣金蟒袍,跪在最前头,声音洪亮,透着股子要在年前把政敌整死的狠劲儿:
“皇上!腊月二十九还不下雪,这是上天示警啊!
这是有人蒙蔽圣听,借修河之名贪墨工款,惹得龙颜震怒,老天爷才断了大明的水脉!”
高拱跪在一旁,气得胡子直哆嗦:“严东楼!你少含血喷人!
浙江的堤没修好,那是因为朝廷没拨款!”
“没钱?钱都让你们这帮自诩清流的废物给霍霍了!”
严世蕃那是得理不饶人,三角眼一翻,杀气腾腾,“皇上,臣以为,若今日午时再无瑞雪,当杀一批‘妄臣’来祭天,以平天怒!”
杀人祭天。
这招太毒了。
嘉靖盘坐在蒲团上,脸色阴沉得像那块墨玉砚台。
他不说话,只盯着那袅袅升起的檀香烟雾。
作为修道之人,他对这“天意”二字最为敏感。
若是真不下雪,那就是他这个道君皇帝没修到位,总得有人为此背锅。
“吱嘎——”
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,灌进来的冷风把长明灯吹得乱晃。
顾铮溜达进来了。
他没穿那身唬人的八卦袍,反倒套着件有些不合身的旧羊皮袄子,手里拎着两个铜烤红薯,嘴里哈着白气:
“哟,这大过年的,各位大人不回家包饺子,在这比赛谁嗓门大呢?”
严世蕃一看顾铮,后槽牙就咬紧了。
这妖道进京才几天,他严家就被折腾得没了脾气。
但今儿个不一样,这是看老天爷的脸色,你顾铮还能管得了老天爷?
“顾真人。”
严世蕃冷笑一声,那颗大黑痣跟着一抖,“你来得正好。
皇上正发愁呢,这瑞雪迟迟不降,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?
该不会是你那‘飞升拍卖会’卖过了火,冲撞了上苍吧?”
这一记回马枪,要是坐实了,顾铮脑袋得搬家。
顾铮掰了一半红薯,看都懒得看他,直接走到嘉靖跟前:
“陛下,吃口热乎的?刚出炉,甜着呢。”
嘉靖没接,眼皮都没抬:“外面怎么样了?”
“干,跟晒了三年的咸鱼似的。”
顾铮咬了一口红薯,烫得嘶哈两声,“不过臣刚才在门口看那小太监跪得怪可怜的,心想着,这雪要是不来,可惜了那帮孩子的一片孝心。”
“顾铮!”
严世蕃厉声喝道,“军国大事,岂是你这般嬉皮笑脸!
不下雪就是不下雪,这是天数!
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什么?”顾铮歪着头,嘴角挂着一抹讥笑。
“除非你能让龙王爷现在就开口!”
严世蕃指着殿外碧蓝的天,“若是午时前能下雪,我严世蕃亲自去御马监给你刷马桶!”
顾铮把剩下的红薯皮往袖子里一揣,拍了拍手上的灰。
“刷马桶就算了,你那身肉太肥,占地方。”
顾铮突然转身,脸上的嬉笑一收,双眼如电,那股子高高在上的神棍气势轰然炸开:
“严大人说得对,不下雪是因为有人堵了龙脉。”
“但这堵路的人不是清流,也不是百姓。”
“是天上的龙王爷嗓子眼儿有点干!
它那是憋着一口气呢,吐不出来!”
说罢,顾铮大步走到殿门口,也不管这还是御前,直接扯着嗓子冲外面那些锦衣卫喊道:
“把陆都督给本座准备好的东西,抬上来!”
“就架在这玉熙宫门口!”
“今儿个,本座不求天,不跪地。
我要给这老天爷,通通嗓子!”
一炷香的功夫。
殿前的广场上,多了一个造型极其诡异的玩意儿。
不是什么祭坛,也没有猪头三牲。
那是一个足有一丈多高、用牛皮和精铁打造的巨大风箱,后面连着个看着像炮管子似的粗铜筒,直挺挺地指着天。
这是顾铮花大价钱让工部连夜赶制的“风伯号子”。
这玩意儿在古代人眼里,那就跟个怪物似的。
顾铮脱了那身羊皮袄子,里面居然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道衣。
这寒冬腊月的,看着就冻得慌,但他硬是一点没哆嗦,反而还要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儿。
他路过还跪在那里的冯保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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