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建科沉默着。他无法认同这种逻辑,但这套逻辑在这个环境中,似乎又确实行之有效。
见唐建科不说话,王海涛以为他听进去了,说得更加起劲:“第二条,就是要看清风向,知道哪些人能得罪,哪些人不能得罪,哪些事能碰,哪些事不能碰。”
“比方说领导交代的事,那肯定得办,但怎么办有讲究。容易出彩的、领导关注的,要稍微用点心,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。那些费力不讨好的、容易担责任的,就要想办法推掉,或者拖,拖到领导忘了,或者拖到变成别人的事。”
“还有同事之间,更要讲究。像老张那种老实人,你帮他干点活,他记你的好。但有些人,你帮了他,他觉得是应该的,一次不帮,他反而记恨你。所以,帮忙可以,但不能啥忙都帮,得看人下菜碟。”
王海涛说得唾沫横飞,显然把这些当成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宝贵经验。“就拿咱办公室来说,李股长嘛,毕竟是领导,面子上要过得去。但他那人,没啥魄力,也快退了,不求有功但求无过,所以对他,只要不给他惹麻烦,平时恭敬点,就行了。老张,更不用说了,老好人一个。至于其他人……嘿,水深着呢,你慢慢品。”
他并没有把话说透,但那种“一切尽在不言中”的神秘感,反而更增添了他这些话的分量。
“第三条,”王海涛伸出三根手指,强调其重要性,“也是最能体现水平的一条,就是‘会说话’。”
“不是让你能言善辩,而是要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,什么时候不该说话,什么话该谁说。会议上,领导发言,哪怕说得是狗屁,你也要做认真倾听状,必要时还得点头表示赞同。讨论问题,不要轻易表态,尤其不要做出头鸟。就算你有不同意见,也要委婉,最好是通过私下沟通的方式,给领导留足面子。”
“平时聊天更是如此,多说好话,少说坏话,不说准话。夸人的时候,要夸到点子上,不能太空泛。批评人的话,尽量别说,万一非说不可,也要拐弯抹角,别得罪人。总之啊,言多必失,祸从口出,在这地方,管住嘴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王海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似乎有些口渴,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,然后总结道:“所以啊,小唐,听老王一句劝,别那么实在。你把活儿都干了,显得别人清闲,别人能高兴吗?你表现得太积极,领导万一真把难活儿、累活儿都派给你,你接是不接?到时候干好了是应该的,干不好就是你的能力问题。何苦来哉?”
他拍了拍唐建科的肩膀,推心置腹地说:“像现在这样,挺好。该你干的,比如接电话、发报纸这些,你干了,谁也挑不出理。那些能推的、能拖的,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跟大家搞好关系,没事聊聊天,喝喝茶,一天天过得快得很。等资历熬够了,该有的自然都会有。这才是聪明人的活法。”
烟雾缭绕中,王海涛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得意和满足。在他看来,他这是在点拨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,是在帮他避开弯路,是在传授给他真正的“幸福人生”的秘诀。
唐建科静静地听着,从头到尾没有打断。他的脸上保持着一种近乎谦卑的平静,偶尔还会点点头,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些“金玉良言”。
但他的内心,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寒冰,凉意刺骨。
他终于清晰地听到了这个环境最核心的“规则”——不是写在墙上的规章制度,不是文件里的政策条文,而是这种弥漫在空气中、渗透在每个人言行里的“生存哲学”:逃避责任、精于算计、磨灭热情、鼓励平庸。
这里不欢迎实干者,不欢迎改变者,只需要“维持者”和“适应者”。你的价值,不在于你能创造什么,而在于你是否“懂事”,是否会“来事儿”,是否能够完美地融入这潭死水,不激起任何波澜。
王海涛的这番“教诲”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这个单位最真实、也最令人绝望的一面。这比他刚来时感受到的迷茫和压抑,更加具体,更加深刻,也更加……可怕。
因为它具有强大的腐蚀性和同化力。久而久之,再锋利的棱角也会被磨平,再炽热的理想也会被浇灭。最终,每个人都会变成王海涛,或者李德全,在日复一日的喝茶、看报、闲聊中,熬到退休,然后被后来者取代,循环往复。
唐建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。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可见的人生轨迹在眼前展开,平坦,安稳,却也毫无生气,如同一具行走的躯壳。
不,这绝不是他想要的!
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。如果所谓的“成熟”和“聪明”,就是变成王海涛这个样子,那他宁愿永远“幼稚”下去,永远“不聪明”!
王海涛的那套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的哲学,与他内心恪守的“做事”的准则,发生了第一次正面、激烈的碰撞。这不是简单的偷奸耍滑与认真负责的矛盾,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,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态度的冲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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