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海涛那番推心置腹的“教诲”,如同投入唐建科心湖的一颗石子,虽然激起了层层波澜,但最终,湖面还是逐渐恢复了平静。只是,这平静之下,沉淀下的不是认同与妥协,而是更加清醒的认知和更加坚定的疏离。
唐建科没有与王海涛争辩,也没有在行为上立刻表现出任何激烈的反抗。他依旧按时上下班,依旧接电话、发报纸、跑腿打杂。在王海涛和李德全看来,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“听进去了”,变得更加“沉稳”和“懂事”了。那种初来时隐约可见的锐气,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外壳包裹了起来,不再轻易显露。
然而,在这层外壳之下,唐建科的内心世界却在进行着一场静悄悄的坚守。他像是一个潜入敌营的哨兵,表面上遵循着这里的规则,但眼睛始终在观察,头脑始终在思考,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同化。王海涛的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哲学,非但没有成为他的行事准则,反而成了一个反向的路标——凡是王海涛极力避免的“事”,他反而要更加认真地去对待。
机会,很快就以一种极其微不足道的方式出现了。
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,李德全从局领导那里开完会回来,脸色不太好看。他夹着笔记本,皱着眉头走进办公室,习惯性地扫了一圈,目光最后落在了唐建科身上。
“小唐,”李德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,“下个星期,市局要求报一份关于近期中小学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简要汇报,主要是应付检查,走个形式。内容不用太复杂,把咱们之前搞过的几项活动,比如升旗仪式、主题班会之类的,简单汇总一下,写个三五百字的情况说明就行。”
他说着,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会议记录纸,上面潦草地记着几个要点。“这是开会记的要求,你参照一下。相关的文件资料在档案柜第二格,自己去翻翻。下周一早上给我就行,不着急。”
这种任务,是办公室最典型、也最不被重视的“文字活儿”。所谓的简报,往往就是东拼西凑一些陈年旧账,换个时间地点,套上最新的公文格式,敷衍了事地交上去,根本不会有人认真看。它的唯一作用,就是应付上级的检查,表示“我们做了这项工作”。
按照王海涛的哲学,这简直是实践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原则的绝佳机会。花个把小时,从旧文件里扒拉出几段话,修修改改,凑够字数,就能轻松交差,皆大欢喜。
李德全交代完,也没指望唐建科能提出什么问题,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小隔间。王海涛正捧着茶杯看报纸,听到任务内容,连头都没抬,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,那意思很明显:这种破事,随便弄弄就得了。
唐建科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,上面只有寥寥几个词:“思政简报”、“近期工作”、“主要做法”、“三五百字”。他平静地点点头:“好的,李股长,我尽快弄。”
他没有丝毫的轻视或敷衍。相反,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丝波动。这虽然是一项形式大于内容的任务,但毕竟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份具有一定独立性的文字工作。它不再是纯粹的机械劳动,而是需要动笔,需要组织语言的。
他走到档案柜前,打开第二格。里面堆满了各种过期文件、总结报告,散发着一股纸张发霉的味道。他耐心地翻找着,找到了近一两年来关于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几份零星总结和通知。内容果然大同小异,无非是“领导重视”、“精心组织”、“形式多样”、“效果显着”之类的套话,很多活动内容和数据,明显是重复使用,甚至直接照搬几年前的材料。
如果只是完成任务,他完全可以从这些陈年老醋里勾兑出一份“新”的简报,不费吹灰之力。
但唐建科没有这么做。
他拿着那几份旧材料回到座位,仔细地阅读起来。他不是在寻找可以抄袭的段落,而是在试图理解这项工作的实际内容和流程。他发现,这些官样文章写得浮皮潦草,根本看不出具体做了什么,怎么做的,遇到了什么问题,取得了什么真实的效果。所有的叙述都笼罩在一层模糊而正确的面纱之下。
合上旧材料,唐建科陷入了沉思。三五百字的简报,确实写不出什么花儿来。但如果只是重复那些正确的废话,那这份简报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?难道自己的工作,就是从一篇废话复制粘贴到另一篇废话吗?
一种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。他想起王海涛的话:“随便写个数交给上面就行了,又没人真看这个。” 难道自己也要变成这样,成为一个生产文字垃圾的机器?
不,绝不。
哪怕这份简报最终的命运是被塞进档案袋,无人问津,他也要对得起自己笔下的每一个字。他要写的,是一份至少在自己看来,是真实、清晰、有内容的简报。这不仅仅是为了交差,更是对自己专业能力和负责态度的一次锤炼和交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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