鹡鸰坎
第一章 沁水寒
深秋的沁水像一条冻僵的银蛇,蜷缩在晋南的山谷间。北岸的裴家庄被一层薄薄的晨雾裹着,唯有村头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刺破雾霭,露出皲裂的树皮,像极了裴家族长裴守义此刻紧锁的眉头。
“东家,河对岸的盐帮又派人来了。”管家裴忠佝偻着身子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张,“这次带了二十多号人,个个挎着刀,说再不给通路钱,就烧了咱们的码头。”
裴守义坐在堂屋的梨花木椅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手上雕刻的《易经》卦象。那是祖辈传下来的旧物,坎卦的符号被岁月磨得发亮,像一双沉默的眼睛,凝视着堂屋里弥漫的焦虑。他今年五十有三,头发已近半白,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沁水两岸的风霜。作为裴氏一族的掌舵人,他守护这片土地已有二十余年,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进退维谷。
裴家世代居住在沁水北岸,靠经营漕运和渡口为生。沁水虽不宽,却是连接晋南与豫北的重要水道,盐、粮、布匹皆需经此转运。往年,裴家凭借诚信经营和族人间的同心协力,将渡口打理得井井有条,即便偶尔遇到匪患,也能依靠家族子弟的团结化险为夷。可自从三个月前,盘踞在南岸的盐帮首领“黑虎”垄断了豫北的盐路,便屡次向裴家索要高额的“通路钱”,实则是想吞并这个扼守咽喉的渡口。
“族里的后生们都准备好了吗?”裴守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,听不出太多情绪。
“都在码头候着了,”裴忠叹了口气,“可咱们的人大多是撑船拉纤的,哪里是盐帮那些亡命徒的对手?三日前,二房的裴勇去南岸采购物资,还被他们扣了,说是要拿银子去赎。”
裴守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裴勇是族里最年轻的后生,刚成亲不久,若是有个三长两短,他如何向二房交代?更重要的是,盐帮的步步紧逼,早已让族内人心浮动。昨日议事时,已经有几位旁支的长辈提出,不如暂时妥协,先把通路钱交了,免得招来更大的灾祸。
“妥协?”裴守义在心里冷笑一声。他太清楚这些江湖势力的嘴脸,今日退让一步,明日他们便会得寸进尺,到最后,裴家不仅会失去世代经营的渡口,恐怕连在沁水北岸立足的资格都没有。
他站起身,走到堂屋的窗前,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雾气。远处的沁水波光粼粼,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过,留下一串淡淡的涟漪。忽然,他的目光被院角的那丛酸枣树吸引住了。昨夜下了一场霜,酸枣树的叶子早已落尽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,可在那些枝桠间,却还挂着几颗红彤彤的酸枣,在晨风中微微晃动,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机。
“还记得祖辈传下的家训吗?”裴守义转过身,看向裴忠,“‘鹡鸰在原,兄弟急难;沁水为凭,内外相安’。”
裴忠愣了一下,随即点了点头。这句家训他从小听到大,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深刻地理解其中的含义。鹡鸰鸟在原野上飞翔,遇到危难时总会相互救助;沁水滋养着裴家世代,唯有家族内部团结一心,才能抵御外部的一切风险。
“去告诉族里的人,”裴守义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,“裴家的渡口,绝不能让给外人。二房的裴勇,我们必须救回来。但不是用银子,而是用我们自己的力量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你立刻去召集各房的长辈,半个时辰后在祠堂议事。另外,让后厨准备好饭菜,给码头的后生们送去,告诉他们,只要咱们裴家人拧成一股绳,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。”
裴忠重重地应了一声,转身匆匆离去。堂屋里只剩下裴守义一个人,他再次看向椅扶手上的坎卦符号,陷入了沉思。《易经》有云:“坎,险也。”可坎卦的彖辞又说:“险以说,因贰以济。”险难之中,唯有内心和悦,上下同心,才能化险为夷。裴家此刻正处在这险陷之中,而化解危难的钥匙,或许就藏在“比之自内”这四个字里。
半个时辰后,裴家祠堂里灯火通明。各房的长辈陆续赶来,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。祠堂的正中央,供奉着裴家历代祖先的牌位,香烟袅袅,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。
裴守义站在牌位前,目光缓缓扫过众人,沉声道:“今日召集各位长辈前来,想必大家都知道缘由。盐帮欺人太甚,不仅索要高额的通路钱,还扣押了我们的族人。此事关乎裴家的尊严,更关乎我们世代的基业,绝不能妥协。”
“守义,话虽如此,可盐帮的势力实在太大了,”大房的裴老爷子叹了口气,“咱们族里的后生虽多,可大多没经过什么风浪,真要动起手来,恐怕会吃亏啊。”
“是啊,”三房的裴三叔也附和道,“不如先派人去和盐帮谈谈,把裴勇赎回来再说。钱财乃身外之物,没必要为了这点钱让族人陷入险境。”
一时间,祠堂里议论纷纷,支持妥协的声音竟然占了大多数。裴守义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,他没想到,在这关键时刻,族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想要退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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