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从抽屉里翻出爷爷的旧笔记本,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河道的水文数据,字迹工整,末尾总画个小小的笑脸。翻到最后一页,有张褪色的照片:年轻的爷爷站在浅滩上,穿着胶鞋,手里举着个玻璃瓶,笑得露出牙齿,身后的芦苇丛绿得发亮。
陈砚青合上笔记本,拿起外套。她想去浅滩看看,夜里的水或许能说出更多话。
三
凌晨的浅滩比白天更静,只有水流过石头的声音,像谁在低声说话。陈砚青打着手电,光柱扫过水面,照到岸边有团火光在动。她放轻脚步走过去,看见白天那个少年正蹲在地上,用火烤着什么,火堆旁堆着几块石头,上面放着个豁口的搪瓷碗。
听见脚步声,少年猛地站起来,手里攥着根木棍,警惕地看着她。火光映在他脸上,能看见他下巴上的伤口,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,结了层黑痂。
“别怕,我不是来抓你的。”陈砚青关掉手电,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,“你烤的什么?”
少年没说话,慢慢松开木棍,低头往火堆里添了把干草。搪瓷碗里飘出股野菜的香味,混着烟火气,倒不难闻。
“我叫陈砚青,是环境监测员。”她从包里拿出块面包,递过去,“你呢?”
少年犹豫了下,接过面包,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,含糊地说:“小宇。”
“小宇,”陈砚青看着他蛇皮袋里的电路板,“你捡这些干嘛?”
“卖钱。”小宇的声音很轻,“我爸在作坊里拆零件,被机器轧断了手,作坊老板跑了,没钱看病。”
火堆“噼啪”响了声,火星溅起来,落在水面上,瞬间灭了。陈砚青想起实验室的检测报告,想起超标三倍的重金属,突然说不出话来。
“这水不能碰,”她轻声说,“里面的东西会让人生病。”
小宇低下头,用树枝拨了拨火堆:“我知道。我妈就是喝了这河里的水,才总咳嗽。”
陈砚青的心像是被那火苗燎了下,疼得发紧。她从包里拿出水样检测瓶,放在小宇面前:“你看,这水里的东西,比你拆的电路板还毒。你帮我个忙好不好?告诉我那些作坊在哪儿,我去举报他们。”
小宇抬起头,眼睛在火光里亮了亮,又很快暗下去:“他们有刀,会打人的。”
“我有办法,”陈砚青从铁皮盒里拿出爷爷的笔记本,翻到地图那页,“你指给我看,剩下的事交给我。”
小宇盯着笔记本上的笑脸,忽然伸手,指着芦苇丛深处:“那边有个废弃的砖窑,他们夜里就在那儿拆零件,废水直接往地下渗。”
陈砚青把地址记下来,又拿出些钱给小宇:“去给你爸妈买点药,别再碰那些电路板了。”
小宇没接钱,拿起搪瓷碗,往她面前递了递:“野菜粥,你尝尝。”
粥有点涩,带着股草腥味,陈砚青却喝得很慢。火光映在水面上,晃动的光斑像碎掉的星星,她忽然懂了爷爷笔记本上的笑脸——所谓守护,不是站在岸边指责谁,而是得走进水里,哪怕湿了鞋,也要看清底下藏着什么。
四
举报后的第三天,执法队查封了砖窑作坊。陈砚青跟着去现场,看见工人们抱着头蹲在地上,墙角堆着小山似的电子垃圾,绿色的废液顺着砖缝往地下渗,在地面留下蜿蜒的痕迹,像条凝固的蛇。
小宇站在远处,背着个新书包,是陈砚青给他买的。他妈妈被送进了医院,用举报奖励的钱付了医药费。
“陈姐,”小宇指着浅滩,“你看,今天的水好像清了点。”
陈砚青走过去,蹲下身,伸手碰了碰水面。泥水依然浑浊,但指尖没再沾到滑腻的膜。她拿出检测瓶,装满水,阳光下能看见水里飘着细小的浮游生物,是之前没见过的。
老张在岸边喊她:“陈工,队里让你去拿新的监测设备,说是进口的,能测到更细的污染物。”
陈砚青应了声,起身时差点滑倒,小宇伸手扶了她一把。他的手心很粗糙,带着伤茧,却很稳。
“谢谢。”她笑了笑,“以后跟我去学水样检测吧,比捡垃圾强。”
小宇低下头,脚尖在泥地上画着圈:“我能行吗?”
“你看这水,”陈砚青指着水面,“再脏的水,只要慢慢治,总能清回来。人也一样。”
她把爷爷的铁皮盒递给小宇:“这个给你,以后每天来这儿取一瓶水,记上日期,咱们看着它变清。”
小宇接过铁皮盒,盒盖的锁扣已经锈死了,他用手指抠了抠,突然笑了:“像个倔老头。”
陈砚青也笑了。阳光穿过芦苇丛,在水面洒下金斑,她想起爷爷照片里的笑脸,想起母亲病房窗外的天空,忽然觉得,所谓素履,从来不是踩着干净的路走,而是明知路脏,还愿意一步一步踩下去,让后面的人能踩着自己的脚印,走得更稳些。
浅滩的水开始涨潮,漫过脚踝时,陈砚青的帆布鞋又湿透了,但这次,她觉得那潮意里,藏着点新鲜的生气。远处的白鹭又飞了回来,落在芦苇上,翅膀扇动的声音,像在说:慢慢来,总会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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