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墙晚照
一
越野车的轮胎碾过最后一段坑洼的土路,扬起的尘土在后视镜里渐渐沉降,像一幅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旧画。林砚推开车门,一股夹杂着枯草与潮湿水汽的风扑面而来,带着北方深秋特有的凛冽,刮得他脸颊发疼。
眼前的景象比资料里的照片更显荒芜。颓圮的城墙沿着山脊蜿蜒伸展,夯土的墙体早已斑驳不堪,多处坍塌的缺口像豁开的伤口,露出里面混杂着碎石与草木的肌理。城墙脚下,深涧如一道墨色的裂缝,涧水在谷底呜咽,声音被风拉长,听着竟有几分像人的叹息。
“就是这儿了?”副驾驶座的陈默也下了车,他手里攥着一本卷边的县志,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摩挲着,“清河镇遗址,始建于北齐,毁于民国二十六年的战火,算下来,荒废快百年了。”
林砚没应声,目光越过残破的城墙,落在远处临靠护城河的城垛上。那些曾经整齐的城垛如今断裂倾颓,有的半截埋在荒草里,有的孤零零地矗立着,像一个个沉默的哨兵,坚守着早已不存在的防线。护城河的水面结了一层薄冰,冰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,几只水鸟掠过,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涟漪。
“风真大。”陈默裹紧了外套,视线被城墙顶端一面残破的旗帜吸引。那旗帜不知是哪个剧组拍戏留下的道具,还是某个探险者的恶作剧,此刻被风卷着,边角早已撕裂,褪色的布料在风中瑟瑟发抖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声响,像是在诉说着什么,又像是在徒劳地挣扎。
林砚点点头,弯腰从后备箱里拿出相机和速写本。他是个自由摄影师,同时也是个历史爱好者,这次来清河镇遗址,是受一家文化期刊之托,拍摄一组关于废弃古城的照片,顺带搜集些素材,为自己正在构思的小说积累灵感。陈默是他的发小,历史学专业毕业,如今在本地的博物馆做研究员,这次算是义务充当向导。
“沿着城墙走一圈?”林砚问道,已经拿起相机对准了那面残破的旗帜。快门声在空旷的山谷里格外清晰,与风声、涧水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一曲苍凉的交响乐。
“别急,先看看这边的碑记。”陈默引着他走到城墙南侧的一块石碑前,石碑大半埋在土里,碑面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,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迹。“县志里记载,这里曾经是兵家必争之地,明清两代都有修缮,民国时还驻扎过军队,后来日军打过来,城破之后,就再也没人打理过了。”
林砚蹲下身,用手拂去碑面上的尘土,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石面,仿佛能感受到百年前的战火与硝烟。他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话,爷爷是个老兵,参加过抗日战争,晚年时总爱坐在藤椅上,望着窗外的夕阳,念叨着“残墙断壁,皆是山河”。那时他不懂,直到此刻站在这荒废的古城遗址前,心中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风越来越大,卷着残破的旗帜在空中翻卷,布料摩擦的声响愈发急促,像是在发出绝望的哀鸣。林砚按下快门,将这一幕定格在相机里。照片里,残墙、深涧、断垛、寒河,还有那面在风中挣扎的旗帜,构成了一幅充满张力的画面,衰败中透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。
“走吧,去城墙里面看看。”陈默合上县志,率先迈开脚步,踩着荒草向城墙的一个缺口走去。林砚紧随其后,脚下的落叶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是在为他们引路。
城墙里面更是一片狼藉。原本的街道被荒草覆盖,残存的房屋地基隐约可见,散落的砖瓦与碎石遍地都是,偶尔能看到几段残存的矮墙,上面爬满了枯萎的藤蔓。风穿过房屋的废墟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是在诉说着这座古城曾经的繁华与落寞。
“听说这里以前有个大户人家,姓周,民国时是清河镇的镇长,城破的时候,周家几十口人都没逃出去。”陈默边走边说,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,“我爷爷当年就在这一带当过游击队员,他说周家的老爷是个有骨气的人,宁死不肯投降,最后带着家人守在祖宅里,被日军放火烧了。”
林砚停下脚步,目光落在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遗址上。院落的大门早已不见踪影,只剩下两根斑驳的石柱,石柱上雕刻的花纹依稀可见,能看出当年的精致。院子里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,几棵老槐树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,像是在无声地控诉。
他举起相机,接连按下快门。镜头里,石柱、荒草、老槐树,还有远处的残墙,构成了一幅寂静而悲凉的画面。他忽然觉得,这些残破的建筑就像一个个沉默的历史见证者,它们承载着太多的故事,只是被时光掩埋,等待着有人去发现,去倾听。
二
傍晚时分,风渐渐小了些,夕阳透过云层,洒下一片昏黄的光,给残破的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边。林砚和陈默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空地,搭起了帐篷。篝火燃起,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,也照亮了两人疲惫的脸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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