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,粘稠而令人窒息。
万局长脸上那朵盛开的、谄媚的笑容,在接通电话的瞬间就僵住了。
像一张制作拙劣、颜料未干的面具,硬生生糊在他那略显浮肿的脸上。
陈科坐在后排,看着局长那几乎要弯成九十度的腰,听着那甜得发腻的声音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差点把早上匆匆扒拉的那口煎饼果子给原路吐出来。
“是是是,刘副省长您放心!保证到位!我们马上就到!半小时?不用不用,二十分钟!二十分钟就够了!”万局长对着手机点头哈腰,那架势,仿佛电话那头的人能隔着无线电波看见他似的。
陈科下意识低下头,瞥见自己制服裤腿上那几个已经干涸、但仍显泥泞的斑点——那是城西工业园慷慨赠送的“纪念品”。
他的手指悄悄探入裤袋,触碰到那个硬质的透明证物袋,里面那枚刻着“严”字的银色徽章,边缘硌着他的指腹,带来一丝清晰而冰冷的痛感,不断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匪夷所思的经历。
“陈科!还愣着干什么?收拾东西,跟我走!”万局长挂断电话,脸上那谦卑的笑容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样瞬间消失,换上了平日里熟悉的、带着官威的严肃表情。
他的眼神深处,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和……不安?
“刘副省长点名要你一起去汇报工作。”万局长又补充了一句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哇塞!
会议室里几乎所有的目光,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陈科身上。
那里面有好奇,有审视,有毫不掩饰的嫉妒,更有几道分明是幸灾乐祸的眼神,仿佛在说:“看吧,这小子要倒大霉了。”
刑侦处副处长,那个一向喜欢阴阳怪气的家伙,腆着肚子凑过来,假惺惺地拍了拍陈科的肩膀,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一趔趄:“哟,陈老弟,可以啊!看来这是要简在帝心,高升在望了啊?连刘副省长都亲自记住你名字了?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老哥我啊!”
陈科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心里那警报器却像是被砸了一样,发出刺耳至极的尖鸣。
不对劲!非常不对劲!
刘瑜明明刚刚才在办公室见过他,用那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否定了他的发现,还强制他休假。
为什么一转眼的功夫,又要通过万局长,用这种“正式召见”的方式让他再去一趟?
这出戏,到底是演给谁看的?
是演给会议室里这些同僚看,还是……另有所图?
省政府大楼那扇厚重的红木门,再次如同沉默的巨兽般矗立在陈科面前。
这一次,推开它时,陈科感觉这门板沉重得像棺材盖,推开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,反而带起一股阴冷的气流,拂过他的面颊。
刘瑜副省长的办公室依旧奢华得令人自惭形秽。
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,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,一整面墙的书架上,那些烫金封皮的精装书排列得整整齐齐,气势恢宏。
但陈科这次留意到,其中绝大多数书籍的塑封膜都还完好无损,它们的存在,似乎更像是一种装饰,一种身份的象征,而非知识的载体。
“坐。”刘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随意指了指对面的真皮沙发,自己则正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。
热水注入壶中,蒸腾起白色的水汽,顶级龙井茶特有的豆蔻清香随之弥漫开来,馥郁而高雅。
这香气与陈科鼻腔里似乎还未散尽的、城西工业园的霉味和血腥气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,让他一阵恍惚。
万局长屁股刚沾到沙发边缘,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的表演,腰板挺得笔直,语气昂扬顿挫,把近期省内的治安形势描绘得跟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现场一样,和谐、美满、处处洋溢着正能量的光辉。
刘瑜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,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
但他的目光,却像是不经意间,一次次地扫过坐在稍远位置的陈科,那眼神平静无波,却让陈科感觉像是被冰冷的蛇信子舔过皮肤。
“……所以总体来说,在当前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下,我省社会治安大局持续稳定,人民群众安全感满意度稳步提升,各类刑事案件发案率同比持续下降……”
万局长终于结束了他那冗长而浮夸的汇报,掏出一块手帕,擦了擦并没什么汗水的额头,期待地看向刘瑜。
刘瑜忽然笑了,那笑容很浅,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:
“万里顺同志,你这份报告……写得跟散文诗似的,很有文采嘛。不过,这内容怎么和我昨天在京城听到的版本,不太一样啊?”
他慢悠悠地拉开抽屉,取出一份文件,轻轻地扔在桌面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却如同重锤敲在万局长的心上。
“这是公安部刚内部通报的上一季度数据,”刘瑜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我们省的恶性刑事案件发案率,最近三个月,同比上涨了百分之十七。入室抢劫、故意伤害、甚至涉枪案件,都有所抬头。万局长,你这‘持续下降’的结论,是从哪个维度得出来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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