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,像一块浸足了水的脏抹布,勉强在东边的天际晕开一抹惨淡的鱼肚白。
城市还在沉睡,鼾声是远处偶尔传来的、有气无力的车鸣。
但在这间名为“家”的公寓里,醒着的,只有一股死寂的清醒。
那股子从安宁精神病院带回来的消毒水味儿,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,顽固地黏在空气里。
扒在窗帘的褶皱里,甚至钻进他睡衣的棉纤维中,无声地宣告着——他东方欲晓,那位曾经在威逼利诱面前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刑侦支队长,那段“被安排”得明明白白的疗养生涯,总算他妈的理论上结束了。
他赤脚站在浴室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,激得他残存的睡意瞬间灰飞烟灭。
抬头,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。
脸色苍白得像停尸房的裹尸布,眼窝深陷,活脱脱一对用来盛放绝望的容器。
下巴上胡茬凌乱,如同被野狗啃过的草坪。
短短时日,镜中人仿佛被时间快进了五年,直接跳到了中年危机的潦草版本。
最扎眼的,还是左胸下方那片被白色纱布覆盖的区域。
即便隔着柔软的棉质睡衣,也能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底下那道狰狞的。
那是某个“意外”的馈赠,也是他得以进入精神病院“休养”的门票。
他伸出食指,指尖缓缓划过镜面上那个倒影的脸颊,冰凉的触感真实而残酷。
这……真的是他东方欲晓?
那个曾经让无数罪犯闻风丧胆,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三层油泥的刑警?
现在看起来,倒更像是个被抽走了脊梁骨、连站立都需要靠意志力硬撑的残破玩偶。
他尝试扯动嘴角,送给自己一个嘲讽的微笑。
结果笑容刚牵动面部肌肉,就猛地拉扯到了胸口的伤处。
“嘶——”他倒抽一口凉气,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。妈的,这具破身体。
就在这时——“叮咚——叮咚——”
门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,像一颗鲁莽的石子,狠狠砸进了这潭名为“家”的死水。
声音不算急促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、不依不饶的节奏,一声接着一声,精准地敲打在东方欲晓最脆弱的神经线上。
谁?这个鬼时间点?他“康复出院”的消息,按理说应该被严格封锁,知道的人屈指可数。
是组织上程序化的“关怀慰问”?
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某些终于按捺不住的“东西”?
几乎是刻在骨头里的肌肉记忆,他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摸向腰间——空的。
只有睡裤柔软而廉价的布料触感。
他愣了一下,随即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自嘲。
配枪?早在他“被精神病”的那一刻,就已经按照规定“暂存”了。
他现在是个手无寸铁的“康复期病人”,一个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“前”刑警。
如果不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刘副省长,他那位在东北黑土地上一起摸爬滚打过、有着同乡之谊的老领导,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闭门会议上,以“工作需要、人才难得”为由,力排众议,拍着胸脯证明他已“完全慷复”。
他东方欲晓现在估计还在那座铁门森严的安宁精神病院里,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他的“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”。
是的,扮演。他东方欲晓,压根就没病!
那场震惊整个系统的“精神崩溃”,在追查一桩涉及境外势力的重大案件时,突然被指控索贿三百万、私自携带配枪、杀害关键嫌疑人“陈星”,并被纪检部门当场“人赃并获”。
不过是他嗅到巨大危险逼近后,在纪检委办公室林主任的默许甚至暗示下,为了规避可能的灭顶之灾,为了争取宝贵的、暗中调查的时间,而上演的一出憋屈到极点的金蝉脱壳之计。
刘副省长的“力保”,是雪中送炭的救赎?
还是……另一重更精致、更难以挣脱的操控?
警惕,如同暗夜里苏醒的毒蛇,瞬间盘踞了他的心脏,冰冷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理智。
他悄无声息地挪到玄关,后背紧贴着冰凉刺骨的墙壁,侧过身,将右眼缓缓凑近门上的猫眼。
猫眼扭曲的视野,像哈哈镜一样勾勒出门外的身影。
一个穿着米白色长风衣的女人,剪裁利落,衬得身形高挑挺拔。
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,露出光洁得近乎反光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。
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像戴着一张精心烧制的景德镇瓷质面具,只有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,在楼道声控灯昏暗的光线下,透着一股审视般的、公事公办的冷静。
张敬轩。
他的妻子。省里那位刚刚退下来、余威犹存的张副省长的千金。
看到是她,东方欲晓的瞳孔难以抑制地微微收缩。
她不是应该在部里参加那个为期三个月、纪律严明到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的封闭式培训吗?
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?
而且,是这样一个敏感又突兀的清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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