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后,我带着清单去了陆家老宅。
这次没去书房,直接去了后院的库房。陈律师已经在门口等着,手里拿着钥匙,旁边站着两个账房先生,还有陆家的老管家。
“陆小姐。”陈律师点头致意,“按您的清单,嫁妆里剩下的物件都清点出来了,封存在西厢房。”
我接过他递来的册子。泛黄的纸页上,用工整的小楷列着:
绸缎十二匹(苏绣六匹、湘绣四匹、蜀绣两匹)
银器一套(茶具、酒具、餐具共三十六件)
首饰一匣(金簪两对、玉镯三只、珍珠项链一串)
楠木箱四只(内装四季衣裳)
……
“这些是实物,”陈律师说,“还有些已经转卖或挪用的,按市价折算。您要现在清点吗?”
“清点。”我说。
西厢房的门被打开,灰尘在阳光里飞舞。房间很大,但很空,靠墙堆着七八个箱子,都落了锁,锁头上锈迹斑斑。
老管家找出钥匙串,一个一个打开。
第一个箱子是绸缎。即使隔着几十年,那些料子依然光鲜——湖蓝色的杭绸、杏黄的软缎、朱红的织锦,一匹匹叠得整整齐齐,用油纸包着。我伸手摸了摸,触感冰凉滑腻。
“这些料子,”账房先生小声说,“现在市面上不多见了。苏绣的老师傅好些都不在了。”
“值多少?”我问。
两个账房先生交换了眼色,其中一个拨弄算盘:“按现在的行情,上好的苏绣一匹能卖到两百大洋。这里六匹,就是一千二。湘绣和蜀绣便宜些,但也能到一百五一匹。加起来……两千一百块左右。”
我点点头:“记下。”
第二个箱子是银器。茶壶、茶杯、酒壶、酒杯、碗碟勺筷,一整套,全都錾着精细的花纹——不是普通的吉祥图案,是兰草和竹叶,清雅得很。每件底部都刻着一个小小的“傅”字。
我拿起一只茶杯。银子已经有些发黑,但花纹依然清晰。我想象着母亲年轻时用这套茶具待客的样子——她一定穿着素色的旗袍,动作轻柔,说话轻声细语。
“银器现在不流行了,”账房先生说,“但这是老手工,用料也足。整套的话……能值八百。”
“记下。”
第三个箱子最沉。打开时,一股樟木味扑面而来。里面是四季衣裳:春衫薄如蝉翼,夏裙轻若流云,秋袄厚实温暖,冬氅镶着毛边。颜色都是素净的——月白、浅碧、藕荷、鸦青。
我拎起一件秋香色的夹袄。面料是上好的宋锦,袖口绣着缠枝莲,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。这应该是母亲新婚时穿的。
“这些衣裳,”账房先生有些为难,“款式都旧了,料子再好,也只能拆了重做。按布料算的话……”
“不拆。”我说,“这些我带走。”
陈律师愣了愣:“陆小姐,这……”
“我说了,我带走。”我把夹袄小心叠好,放回箱子里,“这些不折价,算我的。”
账房先生在本子上记了一笔。
最后一个箱子最小,也最精致。红木雕花的匣子,打开来,丝绒衬里已经褪色,但里面的首饰依然闪亮。
金簪是并蒂莲的样式,玉镯是上好的和田玉,温润通透。珍珠项链的珠子不大,但颗颗圆润,泛着淡淡的粉光。
我拿起一只玉镯,对着光看。玉质纯净,没有一丝杂质,像一汪凝固的湖水。
“这是我外婆的嫁妆。”我忽然说。
众人都安静下来。
“我母亲出嫁时,外婆从自己手腕上褪下来,给了她。”我把玉镯放回匣子,“她说,希望我母亲将来也能传给自己的女儿。”
可惜,母亲没有女儿可以传——只有一个我,而我又是个从小就不喜欢戴首饰的。
“这些首饰,”账房先生的声音轻了些,“现在的金价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金价。”我打断他,“但这些不卖。也带走。”
陈律师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
实物清点完,我们回到前厅。账房先生拿出算盘,开始噼里啪啦地打。
“绸缎两千一,银器八百,首饰按金价折算是一千二,楠木箱子本身也值点钱,四个算一百。”他一边算一边念,“再加上之前已经折现的部分——闸北铺面的补偿八千,其他挪用物件的折价两千四百……总共是一万四千五百大洋。”
他抬起头:“这是实物部分。另外,您要求的利息……”
“按银行定期存款利率算,”我说,“从民国二年我母亲出嫁开始,到今年,二十五年。本金四万四,利滚利。”
账房先生的额头冒汗了。算盘珠飞快地跳动,声音密集得像雨点。
最后,他报出一个数字:“连本带利,总共……七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元四角。”
客厅里一片寂静。
陈律师摘下眼镜擦了擦:“陆小姐,这个数目……”
“不多。”我说,“二十五年,四万四的本金,放在银行里也该有这个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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