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花的香气还没褪尽,巷口的梧桐树就落了层青黄相间的叶子。我蹲在火锅店门槛上擦铜锅,火狐狸抱着那本线装账册从里屋出来,纸页翻动的声音混着巷子里收废品的铃铛声,像串被风吹散的算盘珠子。
“这页的墨迹不对劲。”她用指尖点着账本里夹着的宣纸,泛黄的纸面上,“码头三号仓库”几个字的边缘泛着青黑色——那是用墨鱼汁混着铁锈写的,遇水才会显形。我突然想起三年前火拼那晚,虎爷的手下往货箱上盖的就是这种印记,当时以为是帮派的暗号,现在看来倒像是某种坐标。
修鞋摊的老李突然敲着铁砧子喊我,马扎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“然小子,昨天独眼龙来取鞋,鞋跟里又塞了张纸条。”他往我手里塞了片折叠的烟纸,上面用铅笔写着“三更,码头钟楼”,字迹歪歪扭扭,末尾画着个缺角的铜钱——那是龙虎帮当年的信物,我左胸口至今留着被这铜钱划开的疤。
火狐狸正往泡菜坛里撒盐,粗瓷坛子突然在灶台上晃了晃。“赵队昨天说,老鬼在看守所翻供了,说账本里的军火图是假的。”她用竹筷搅着坛子里的豇豆,水面浮起的泡沫像层碎银,“他还说,当年虎爷根本没藏军火,是有人故意放的假消息。”
刀疤脸扛着半扇猪肉从后门进来,铁钩上的五花肉晃悠着撞在门框上,血水滴在青砖地上,洇出朵暗红色的花。“刚从水产市场绕过来,”他往围裙上擦着手,指节上的冻疮疤还没褪,“看见几个穿黑夹克的在打听咱们店,脖子上都纹着条蛇——跟当年眼镜蛇案那帮人一个路数。”
我往炉膛里添了块松木,火苗突然窜起来舔着锅底,牛油在锅里翻出细密的泡泡。三年前眼镜蛇团伙覆灭时,带头的那个被我打断三根肋骨,临进监狱前吐着血说:“龙虎帮的账,迟早要算。”现在想来,他说的或许不是军火账。
傍晚收摊时,林小梅抱着急台旧缝纫机来修,踏板上的漆皮掉得斑斑驳驳。“苏大哥,这机器总卡线。”她掀起机盖,齿轮上缠着团红线,“昨天有个戴墨镜的来做西装,袖口要绣条蛇,还问我认不认识老炮儿。”
火狐狸正在柜台后算水电费,算盘珠子突然卡住不动。我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,树影里的修鞋摊还亮着灯,老李正用锥子给只皮鞋钉掌,金属碰撞声混着半导体里的评戏飘过来,像段被揉皱的旧时光。
深夜准备关店门时,阿浩突然从仓库里拖出个麻袋,里面的东西撞得麻袋角突突直跳。“刚才在码头捡的,”他解开麻绳,里面滚出个铁皮箱子,锁上刻着朵梅花,“看样式像是当年虎爷的随身箱。”
箱子打开的瞬间,股樟木的香气混着铁锈味涌出来。里面铺着层黑色绒布,放着把黄铜匕首,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,刀刃上刻着个“义”字——是老炮儿当年给我的成人礼,他说江湖人凭刀吃饭,更要凭心活人。绒布底下还压着张照片,是二十年前的聚义堂门口,老炮儿抱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,那孩子手里举着串糖葫芦,缺了颗门牙的嘴笑得咧到耳根——那是小时候的我。
“这匕首鞘里有东西。”火狐狸抽出匕首,鞘管里掉出卷羊皮纸,展开来是张码头的地形图,用朱砂标着个红圈,旁边写着“七月初七,潮水至”。我突然想起老炮儿总说,码头的潮水每月初七会退到最低,能看见水下的暗桩。
天快亮时,赵队骑着挎斗摩托冲进巷子,车斗里的警灯还在闪。“省厅刚截获消息,”他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下去,喉结滚动得像吞了个石头,“眼镜蛇的余党今晚要去码头,说要挖龙虎帮藏的‘货’。”
火狐狸正在院子里晾床单,蓝印花布被风吹得鼓鼓的,像只展翅的大鸟。“他们要找的不是军火。”我摸着那把黄铜匕首,刀柄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,“老炮儿当年最宝贝的是批救济粮,当年饥荒时藏在码头暗仓,后来一直没机会分给街坊。”
刀疤脸往麻袋里塞着铁链,哗啦声惊飞了檐下的鸽子。“然哥,要不要通知弟兄们?”他往腰上别着根钢管,那是当年聚义堂拆了铁闸门打的,“瘸子说他认识码头的守夜人,能开后门。”
我望着灶台上的铜锅,牛油已经凝成了块乳白色的膏。三年前我在这里受审时,火狐狸每天给我送的饭里,总藏着张火锅店的照片,背面写着“等你回来开锅”。现在锅里该添新汤了,就像有些事,总得翻篇才能重新开始。
入夜的码头被雾气裹得严严实实,吊臂的影子在雾里晃来晃去,像只打瞌睡的巨兽。我们蹲在集装箱后面,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,手电筒的光柱在雾里扫来扫去,照亮了地上的水洼,里面漂着片桂花。
“来了七个。”刀疤脸往嘴里塞着颗薄荷糖,哈出的气带着凉意,“带头的那个走路瘸着右腿,像当年被你打断腿的眼镜蛇老三。”
火狐狸攥着把辣椒面,指节捏得发白。我摸出那把黄铜匕首,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突然想起老炮儿教我用刀时说:“真正的江湖不是打打杀杀,是有人需要你时,你能站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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