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节的喜庆气氛,如同糊在窗上的单薄红纸,看似热闹,却挡不住底下透出的凛冽寒意。柳氏那日“关照”过后,偏院的处境非但没有改善,反而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,迅速恶化。
先是炭火。周妈妈亲自送来的“上等银霜炭”只维持了三天,第四天开始,送来的就成了普通木炭,烟气大,不耐烧,且分量明显不足。春桃去问,管炭火的婆子哭穷说府里各处都要用,银霜炭紧俏,先紧着老爷夫人和二小姐屋里,大小姐这里只能暂时用寻常木炭凑合,等过了年关或许能好些。话里话外,挑不出大错,却让人憋闷。
接着是饭食。所谓的“添一成用度”成了空话。饭菜不仅没有改善,反而变本加厉地敷衍。送来的时常是冷透的残羹剩饭,或者明显是下人吃的粗劣食物。有两次,甚至在小菜里发现了不干净的毛发。春桃气得浑身发抖,想要理论,却被林映棠按住了。
“她们是故意的。”林映棠看着那不堪入口的食物,神色平静得可怕,“柳氏在试探,也在施压。看看我们会不会闹,敢不敢闹。闹了,就是‘不识好歹’、‘苛待下人’,不闹,就乖乖忍受,直到忍无可忍,或者身体垮掉。”
她选择不闹。并非屈服,而是避免在对方预设的战场上,按照对方的规则开战。她让春桃悄悄处理掉那些实在不能吃的东西,用自己之前囤积的干粮、豆子、红糖和偶尔从外面高价换来的鸡蛋,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需求。炭火不够,就多穿衣服,夜里两人挤在一起睡。日子骤然清苦数倍,但她脸上的血色,却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意志的强韧,并未立刻消退,只是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更深的沉静,或者说,冷冽。
但这只是开始。腊月二十五,离除夕还有五天,周妈妈再次登门。这次,她带来的不是炭火或补品,而是一纸“人员调配”的通知。
“大小姐,”周妈妈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,眼底却没什么温度,“年关将近,府里各处人手都吃紧。夫人体恤您这里清静,用不了太多人伺候,且您正需静养,人多反而嘈杂。故而决定,将您院里的粗使婆子王妈和负责浆洗的刘婆子,暂时调到二小姐院里帮忙。您这边一应粗活,就先由春桃姑娘辛苦些,或者,您若有什么特别需要,再临时叫人便是。”
裁撤人手!而且是最底层的、但不可或缺的粗使仆役!这意味着,以后挑水、洒扫、浆洗衣物、处理秽物等一切脏活累活,要么春桃一个人包揽,要么她们就得自己动手,或者低声下气去求告别的院子“临时借人”。这是明目张胆的孤立和羞辱,更是要将她们主仆的精力消耗在无尽的琐碎劳作中,无暇他顾。
春桃的脸瞬间白了,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。林映棠在桌下轻轻按住她的手,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和窘迫,低声道:“母亲……考虑得周全。我这里确实没什么事,静养为好。只是……春桃一个人,怕忙不过来,万一有所疏忽……”
“大小姐放心,”周妈妈截断她的话,笑容不变,“春桃姑娘能干,您是知道的。况且,只是‘暂时’调配,等过了年关,府里事闲了,自然就回来了。” 这话说得轻巧,谁都知道,这“暂时”很可能就是永久。
林映棠不再争辩,垂下眼帘,轻轻应了一声:“是,全凭母亲安排。”
周妈妈满意地点点头,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,补充道:“对了,夫人还说,大小姐如今身子渐好,也该多读些书,明理静心。前儿整理书房,找出几本大小姐幼时读过的《列女传》、《女则》之类的旧书,已经让人送过来了,稍后就到。大小姐闲暇时翻翻,于身心皆有益处。”
送旧书?是关心学业,还是提醒她恪守“女德”,安分守己?亦或是……试探她是否还有别的渠道获取书籍信息?
林映棠心中冷笑,面上却露出感激:“多谢母亲费心记挂。”
周妈妈走后不久,果然有个小丫鬟送来一摞半旧不新的书,除了周妈妈提到的《列女传》、《女则》,还有几本更基础的《千字文》、《千家诗》启蒙读物,甚至有一本纸张泛黄、边角卷起的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。书的品相都很一般,像是从故纸堆里翻捡出来的。
春桃看着那摞书,又气又委屈:“小姐!她们这分明是欺负人!把人调走,送些破烂书来,这是要把咱们困死在这院里吗?”
林映棠却走过去,仔细翻看那些书。书虽旧,却保存得还算完整,没有虫蛀水渍。《地藏经》……柳氏连这个都想到了,是笃定她需要“超度亡母”还是“祈求平安”?心思不可谓不“细腻”。
“她们确实想困住我们,消耗我们。”林映棠合上经书,眼神幽深,“但困兽犹斗。更何况,我们不是兽。”她拿起那本最旧的《千家诗》,“书再旧,也是书。有书,就有窗户。”
她让春桃将书仔细拂去灰尘,整齐地码放在书案一角。自己则拿起那本《千家诗》,慢慢翻阅。纸张粗糙,印刷也有些模糊,但字句依旧清晰。她看得很慢,仿佛真的在潜心研读,实则脑海中飞速运转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