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关愈近,相府内的忙碌几乎到了沸点。各房各院的灯笼换了新的,回廊下挂起了彩绸,空气中弥漫着除尘洒扫后的水汽和隐约的腊肉香气。唯独林映棠所居的偏院,依旧门庭冷落,与这满府的喜庆筹备格格不入。
然而,这表面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。林映棠能清晰地感觉到,一股无形的压力,正随着年节的临近,悄然笼罩下来。
最先显露端倪的是大厨房。送来的饭食非但没有因年节有所改善,反而比之前更加敷衍。稀粥更稀,馒头更硬,咸菜里甚至吃出了砂石。春桃去理论,管事婆子只皮笑肉不笑地推说:“年下事忙,各处都紧,大小姐体弱,吃得清淡些也好消化。” 话里话外,透着敷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怠慢。
紧接着,是份例的拖延。本该月初发放的月例银子,拖到月中才送来,且依旧是可怜的五钱。春桃去问,账房的人只说是夫人吩咐,年下开销大,各房用度都需节俭。
连赵有财那边,也传来了不好的信号。春桃几次“偶然”想与他说句话,他都远远看见便找借口避开,或者匆匆点头便走,眼神躲闪,全然不见前些日子那种半推半就的“合作”态度。
这一切细微的变化,如同湖面下涌动的暗流,让林映棠嗅到了危险的气息。柳氏开始察觉了?还是仅仅因为年关忙碌,无暇他顾,顺手敲打?
她不敢掉以轻心。越是这种时候,越要稳住阵脚。她约束春桃,不许再去争辩饭食和月例,对下人的怠慢也装作视而不见,每日只在院中安静走动、看书、做针线,将“安分守己、病弱畏事”的形象贯彻到底。同时,她让春桃悄悄减少了外出次数,尤其是与赵有财或回春堂相关的接触,尽可能减少一切可能引起注意的动作。
但有些变化,是无法完全隐藏的。比如,她的气色。
几个月的自我调理,饮食虽简陋却规律,睡眠改善,适度活动,让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,渐渐透出健康的润泽。眼底的青黑褪去,嘴唇也有了血色。尽管她依旧穿着半旧的素淡衣裳,尽量低眉顺眼,但那份从内而外的生机,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草芽,难以完全遮掩。
这一日,晨起请安(尽管柳氏早已免了她日常请安,但年节前的大日子,她仍需露面),林映棠刻意选了最不起眼的月白棉袄,脸上薄施了一层自制的、略带苍白效果的粉(用米粉和少量石膏粉调制),又将头发梳得格外平整朴素,力求显得憔悴些。
然而,当她在正院厅堂外廊下等候时,还是被刚从里面出来的林映月撞了个正着。
林映月穿着崭新的水红缕金百蝶穿花袄裙,头上珠翠生辉,衬得小脸明媚张扬。她看到廊下站着的林映棠,脚步顿了一下,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,忽然走近两步,声音不大,却带着明显的探究:“大姐姐今日气色……似乎好了不少?看来将养得颇有成效。”
林映棠心中微凛,垂下眼帘,声音细弱:“多谢妹妹关心。不过是这几日天气晴好,睡得安稳些罢了。比不得妹妹风华正茂。”
林映月盯着她看了几秒,忽然轻笑一声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:“姐姐好了便好。只是病去如抽丝,还需仔细些,莫要乍暖还寒,又反复了才是。” 说完,不再多言,扶着丫鬟的手,袅袅婷婷地走了。
那眼神,那话语,分明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。
林映棠立在原地,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。林映月注意到了。那么,柳氏呢?
进入厅堂,柳氏正端坐在主位上,与几位管事妈妈吩咐年节祭祀和赏赐事宜。她穿着赭色五福捧寿纹样的缎面袄子,头戴赤金镶嵌翡翠的抹额,妆容精致,神色端庄中透着疲惫。看到林映棠进来,她停下话语,目光温和地投过来。
“棠儿来了?快坐下,你身子弱,别站着。” 柳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慈和,“瞧着脸色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些了,夜里可还睡得安稳?那些……不好的梦,可还做?”
林映棠依言在末座坐下,姿态恭谨,闻言微微瑟缩了一下,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余悸:“劳母亲挂念。夜里……比之前好些了,安神的药一直用着。只是偶尔……还是会惊醒,但已不敢胡乱说话了。” 她将“胡乱说话”几个字咬得轻而含糊,暗示着对之前“中邪”表现的懊悔和惧怕。
柳氏仔细打量着她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略长。那眼神看似关切,深处却有一种评估和算计的锐利,如同验看货物的掌柜。
“那就好。年节下,府里事多,也嘈杂,你身子刚好些,就在自己院里静静养着,无事不必出来走动,免得再受了冲撞。” 柳氏语气温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,“缺什么短什么,让春桃来回我便是。你父亲前日还问起你,说你若能安生养好身子,便是最大的孝心了。”
父亲问题?林映棠心中一动,面上却露出感激和惶恐:“女儿不孝,累父亲母亲操心。一定谨遵母亲教诲,安心静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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