策略既已定下,行动便有了章法。年关前的最后几日,林映棠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,开始严格地执行“装、攒、联”三策,尤其是将“隐锋芒”贯彻到每一个细微的举动之中。
“装”之极致,在于不着痕迹。
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气色上的伪装,更开始刻意调整言行举止的细节。晨起对镜,她会练习让眼神显得略微涣散,失去焦距,增添几分病中特有的茫然。行走时,脚步刻意放得虚浮,裙裾摆动幅度减小,仿佛随时需要搀扶。与春桃说话,声音压得更低,语速放慢,时常伴有细微的停顿和轻咳,仿佛中气不足。
柳氏送来的那几本旧书,成了她“装”的重要道具。她让春桃将她“潜心礼佛、为亡母抄经祈福”的消息,有意无意地透露给偶尔来送东西的粗使婆子。自己则真的开始用清水在旧纸上,一笔一划地誊抄《地藏经》片段。字迹模仿原主留下的零星笔迹,力求工整却略显稚拙,绝不出彩。抄好的纸张也不丢弃,就晾在书案一角,任其干涸,成为她“安分静心”的佐证。
甚至面对春桃,她在大部分时间里也维持着这种略显迟钝、依赖的形象,只在极少数需要商议或教导的关键时刻,眼神才会骤然清明锐利,布置完任务后,又迅速恢复原状。这是对春桃的保护,也是训练——让她习惯主子的“常态”,并在需要时能敏锐地捕捉到那瞬间的“异常”。
“攒”之要义,在于无声渗透。
健康方面,她更加注重饮食的搭配。即便食物粗劣,她也坚持细嚼慢咽,充分利用崔大夫安神散的助眠效果,确保休息质量。每日在院中的走动,改为在屋内进行,时间固定,脚步轻缓,避免被外人窥见活动量。
钱财的“攒”最为艰难,却也最为关键。她将所剩无几的碎银和铜钱清点再三,分成三份:一份绝对不动,作为最后的应急保命钱;一份用于维持最基本的生存补充(如偶尔高价换鸡蛋);最后最少的一份,则作为可能的信息费用。
她开始更系统地教导春桃。不仅仅是识字算数,更有观察与汇报的技巧。“春桃,你今日去厨房,除了听她们说闲话,还要留意:管事的婆子今天脸色如何?厨房里比平日多了还是少了哪些食材?有没有生面孔进出?回来告诉我,越细越好。” 她将前世在剧组观察场记、统筹工作的方式简化传授,培养春桃成为更有条理的“信息采集员”。
关于那只遗物箱,她暂时没有新的行动指令。赵有财那条线已不可用,来顺那边也早已叫停。但她让春桃在打听闲话时,开始有意识地留意“许”这个姓氏相关的任何信息——无论是关于早已病逝的许姨娘,还是可能还在府中某处养老的“许嬷嬷”,甚至是庄子上的许姓仆役。信息如沙海淘金,需要极大的耐心。
“联”之试探,在于若即若离。
对父亲林丞相,她深知短期内无法建立有效联系,便采取“润物细无声”的策略。腊月二十九,府中祭祖,所有子女需到场。这是她自落水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露面。
她特意选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淡青色袄裙,是生母许氏的旧衣改的,料子尚可,但颜色陈旧,款式过时。脸上薄粉显得苍白,唇色暗淡。发间只簪了一朵素绒花。站在一众衣着光鲜的弟妹之中,寒酸得刺眼,却又因那份沉静和羸弱,透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寂。
祭祖过程中,她始终垂首敛目,姿态恭谨却略显僵硬,仿佛不胜繁文缛节的疲累。偶尔咳嗽,也迅速用帕子掩住,强自忍耐。林丞相在高位上主持仪式,目光扫过子女时,在她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旋即移开。
这就够了。林映棠心中平静。她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“看见”和那细微的蹙眉。看见她的寒酸与病弱,蹙眉或许是对柳氏持家“疏漏”的一丝不满,或许只是觉得这个女儿“不成器”、“碍眼”。无论哪种,都在父亲心里加深了“这个嫡女处境不佳”的印象。她不求怜爱,只求这点印象在关键时刻,能成为一颗小小的砝码。
祭祖结束,众人散去。林映月经过她身边时,脚步顿了一下,目光在她那身旧衣上打了个转,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,却也没说什么,昂首走了。
林映棠仿若未觉,在春桃的搀扶下,慢慢走回偏院。背影单薄,步履蹒跚,完美契合了一个“久病初愈、不受重视嫡女”的形象。
然而,回到那间冰冷的屋子,门扉紧闭的刹那,她挺直了脊背,眼中那层茫然的雾气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海般的沉静与锐利。
“春桃,祭祖时,除了父亲,可还注意到其他人有何异常?”她一边脱下旧袄,一边低声问。
春桃回想了一下,道:“二小姐一直跟在夫人身边,很得意。三少爷(柳氏所出幼子)好像有点不耐烦,被夫人瞪了一眼。其他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少爷们都很安静。不过……奴婢好像看到,站在老爷身后不远的一个老爷爷,穿着深灰色袍子,胡子花白,往您这边看了好几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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