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会的风波并未直接掀起巨浪，却在平静的宅院表面下，漾开了更隐秘的涟漪。林映月回府后，在柳氏面前如何添油加醋不得而知，但林映棠能明显感觉到，来自正院的压力以一种更粘稠、更无孔不入的方式渗透过来。
份例用度的克扣变本加厉，送来的饭食时常是馊的，炭火也换成了最劣质的烟炭，一点燃便满屋呛人的烟气。王妈偷偷告诉春桃，周妈妈特意“关照”了厨房，给偏院的份例“能省则省”。更有甚者，林映棠偶尔去花园散步，总能“偶遇”一些窃窃私语的婆子丫鬟，目光在她身上逡巡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鄙夷，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或即将被处理的货物。
柳氏在逼她，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，消耗她的生存资源，磨损她的精神意志，同时也在向府中上下传递一个明确信号：这个嫡长女，已被主母彻底厌弃。
与此同时，林清远传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：父亲林丞相似乎因漕运之事受到申饬，虽未罢官，但圣心不悦，连日告病在家，心情极差。柳氏这几日频繁出入书房，送汤送水，言辞间似在劝说父亲“放宽心”、“保重身体”，但林清远偷听到一两句，似乎柳氏也在暗示“有些事需早做打算”、“京中人情需维系”，隐约指向可能需要打点疏通。
而春生从市井带回的消息则显示，光禄寺少卿刘府最近颇为低调，但京兆尹府上似乎新得了几样江南来的精巧玩意儿，价值不菲，来源不明。赌坊事件后，刘家庶子被严加管束，但其姐（京兆尹宠妾）似乎更得宠爱了。
几条线索在林映棠脑中碰撞。柳氏在父亲受挫时提到“打点维系”，刘府低调但京兆尹收受好处，之前柳氏打点京兆尹碰壁损失银钱……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：柳氏是否在利用父亲仕途受挫的焦虑，再次尝试甚至加大力度打点京兆尹，以期能为父亲（或更可能是为自己和子女）铺路，挽回损失或谋求更多保障？而打点的钱财从何而来？公中账目父亲或许会过问，柳氏敢大肆挪用吗？除非……有别的“财源”。
她想起周旺采买价高品类异常，想起厨房新来的、手脚不干净的周妈妈娘家丫头，想起王妈曾说各房用度有被暗中查问……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：柳氏可能在利用内宅管理之便，通过虚报采买、克扣各房用度、甚至纵容手下人贪墨等方式，暗中积聚私财，用于对外打点，经营自己的关系网。而父亲此刻的困境和焦虑，给了她加大力度的借口和急迫性。
如果这个猜测属实，那么柳氏现在的重点，一方面是继续在经济和舆论上打压自己这个碍眼的嫡女，另一方面则是更疯狂地敛财和疏通。对自己的打压是细水长流的折磨，而对外的动作则可能留下破绽，甚至……引火烧身。
一个“巧转移”的计划，在林映棠心中悄然成型。她不能直接对抗柳氏的经济封锁，但或许可以设法，将柳氏的注意力，或者可能引来的祸水，转移到别处，让她自顾不暇，从而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，甚至发现可乘之机。
突破口，或许就在那个“手脚不干净”的周妈妈娘家丫头，以及采买异常的周旺身上。还有……赵有财对周旺日益加深的不满。
她开始通过王妈和铁蛋，有意识地收集关于那个新来丫头（名叫彩霞）的具体劣迹，以及周旺最近几次采买的详细品类和价格异常之处。同时，她也让林清远留意，父亲对府中用度有无突然的过问，或者对柳氏频繁提及“打点”有无反感。
几天后，信息陆续汇集。彩霞果然偷窃成性，不仅偷厨房的食材调料，连其他房丫鬟晾晒的衣物、零星首饰也敢顺手牵羊，只是因着周妈妈的关系，无人敢深究。周旺最近一次采买，除了府中常用之物，还夹带了一批价格虚高的“苏绣帕子”和“新式胭脂”，说是给夫人小姐们添置的，但数量远超正常用度。
而林清远则传来关键消息：父亲昨日终于对柳氏频繁提及“打点”显出不悦，直言“为官当持正，岂能一味钻营？府中用度也当节俭，莫要给人留下话柄。” 柳氏当时唯唯诺诺，但脸色很不好看。
时机到了。
林映棠没有亲自出手，甚至没有通过春桃去散布任何流言。她采取了更间接、更安全的方式。
她先让栓子带话给林清远，只提了一句：“听闻外院采买近日所购之物颇多精巧，恐非全为府中用度，若父亲闻之，恐增烦忧。”
这话说得含蓄，但林清远立刻明白其中利害。父亲正为朝事烦心，要求府中节俭，若知道柳氏手下人借采买之名行贪墨奢靡之事，必然震怒。而这话由他这个“偶然得知”的庶子，在合适的时机（比如父亲询问府中近况，或心情稍缓时），“无意”中透露，效果最佳。既不会直接指向柳氏（只提“外院采买”），又能引起父亲对柳氏治家不力的疑心。
同时，她让春桃在厨房干活时，“不小心”将彩霞偷窃其他房丫鬟一支银簪（是王妈设计让彩霞得手的一件不值钱但特征明显的旧物）的事情，以替人抱不平的口气，说给了厨房里另一个与彩霞不和、且嘴巴不严的婆子听。那婆子素来爱嚼舌根，又与浆洗房的人相熟，很快，彩霞偷窃的恶名就在下层仆役中悄悄传开，并且传到了其他房丫鬟耳朵里。失窃的丫鬟自然愤愤不平，虽不敢直接告到柳氏面前，但怨气已经种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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