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午后,天边滚过闷雷,骤雨突至。林映棠正在廊下翻阅一本从庵中藏经阁借来的地方志,忽然听到外院传来喧哗。春桃出去打听,很快回来,面带急色:“小姐,不好了!外院东侧的柴房好像年久失修,被风雨刮塌了一角,听说还砸伤了人!好像是……是咱们府上跟来的一个婆子!”
林映棠心中一凛。周妈妈带来的两个婆子,一个姓李,一个姓孙。砸伤了谁?严不严重?更重要的是,这事发生在庵堂,她们是相府的人,若处理不当,不仅显得她这个主子冷漠无情,还可能给静安师太和观音庵带来麻烦,甚至被柳氏抓住把柄。
她立刻起身:“走,去看看。”
冒着渐渐转小的雨丝,林映棠带着春桃赶到外院。只见东侧柴房一角果然坍塌,碎瓦断木混着泥水,一片狼藉。周妈妈正指挥着几个庵中的杂役和相府跟来的小厮手忙脚乱地清理,李婆子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,坐在一旁哼哼唧唧,脸色惨白。孙婆子在一旁吓得直哆嗦。
静安师太也已闻讯赶来,正查看李婆子的伤势。伤口在左前臂,被断裂的木刺划开一道颇深的口子,血流不止。
“快,去取金疮药和干净布带来!”静安师太吩咐身边的小尼,眉头微蹙。庵中虽有常备药,但如此深的伤口,恐需缝合。
林映棠快步上前,先向师太行了一礼,随即看向李婆子的伤口。血涌得厉害,必须立刻止血。她想起前世学过的急救知识,以及崔大夫曾提过的按压止血点。
“师太,可否先寻根干净布条?”林映棠声音沉着,不等回答,已迅速解下自己腰间一条素色汗巾(本是用来擦手,尚且干净),对春桃道,“春桃,帮忙按住李嬷嬷上臂这里,”她指点春桃按压肱动脉位置,“用力,直到血缓下来。”
春桃虽慌,但对小姐指令无条件执行,立刻照做。林映棠则用汗巾在伤口上方用力扎紧,打了个活结。血涌之势果然稍缓。
静安师太略带讶异地看了她一眼,未多言,只将小尼取来的金疮药粉递过。林映棠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,药粉很快被血浸透一部分,但仍有部分附着。她又请小尼取来针线(缝衣针在火上燎过),看向静安师太:“师太,伤口太深,不缝合恐难愈合,且易溃烂。弟子略通一点针线,可否……”她不敢托大,毕竟这不是绣花。
静安师太深深看了她一眼,接过针线:“我来吧。”她手法熟练地清理伤口边缘,穿针引线,在众人屏息注视下,飞快而平稳地将伤口缝合。期间李婆子痛得几欲昏厥,林映棠让春桃和孙婆子按住她,自己则在旁温言安抚:“嬷嬷忍一忍,缝上才好得快,师太手法好,很快就好。”
缝合完毕,再次上药包扎。血终于止住。李婆子虚脱地瘫坐着,看向林映棠的眼神,少了以往的疏离和监视,多了几分真实的感激和后怕。
静安师太净了手,对林映棠道:“施主处置及时,颇通医理?”
“不敢。”林映棠欠身,“只是家母早逝,弟子幼时多病,久病成医,略知些皮毛。方才情急,僭越了。”
“救人危难,何来僭越。”静安师太语气平和,“只是这柴房坍塌,是老尼疏忽,未及时修缮,累及施主仆役受伤。老尼之过。”
“天灾意外,岂是师太之过。”林映棠连忙道,“倒是弟子等人叨扰庵中清静,添了麻烦。李嬷嬷的伤,后续调养用药,一应费用皆由弟子承担。”
她这番话,既给了师太台阶,又主动承担责任,显得通情达理,不推诿不怨天尤人。
静安师太眼中闪过一丝欣赏,道:“庵中自有伤药,费用不必再提。只是这柴房需得修缮,这几日怕是要劳烦施主仆役与其他杂役暂挤一挤了。”
“全凭师太安排。”林映棠应下。
处理完这场意外,回到竹幽小院时,雨已停歇,天边挂起一道淡淡的虹。春桃一边帮林映棠擦拭被雨打湿的鬓角,一边小声道:“小姐,您刚才可真镇定。周妈妈那会儿都慌了手脚呢。李嬷嬷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。”
林映棠微微摇头:“不过是应急罢了。经此一事,周妈妈带来的这几个人,至少李婆子不会再轻易为难我们,甚至会念几分好。而静安师太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应当对我们多了些实在的印象。”
果然,次日清晨,静安师太让小尼送来一小筐新摘的脆瓜,说是后园所产,给林施主尝鲜。傍晚时分,师太路过小院,竟主动进来,看了林映棠种的草药,还指点了几句何时采收、如何晾晒。
又过了两日,林映棠去藏经阁还书,管理经阁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尼姑,法号慧明。平日林映棠来借书还书,她除了登记,极少言语。这次却在她归还那本地方志时,忽然低声道:“施主所寻的《西山古寺考》,在丙字架最下层,略有残破,但内容齐全。”
林映棠心中一震!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过想找这本书!只是上次翻阅地方志时,看到提及西山历代寺庙兴废,心中一动,想更多了解观音庵乃至西山一带的历史渊源,以备不时之需。这慧明师父如何得知?除非……是静安师太授意!
她强压心中波澜,恭敬道谢,果然在丙字架下找到了那本蒙尘的《西山古寺考》。书中不仅详细记载了观音庵始建于前朝,历代兴衰,甚至提到庵中曾有过一位医术精湛的比丘尼,与山下百姓多有善缘。
这看似不经意的指点,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:静安师太开始将她视为一个可以稍加关照的“自己人”,至少,愿意在她合理的好奇范围内,提供一些便利。
林映棠知道,这“缘”算是初步结下了。虽未至推心置腹,但已不再是单纯的施主与方外之人的关系。有了这层基础,她在庵中的行动将获得更大的自由和潜在的支持。而慧明师父这条线,或许也能成为她在庵内获取信息的一个新途径。
结师太,应急智显诚与慧。
止血伤,担责任,进退有度显胸襟。
得指点,暗线通,方外之援初系心。
囚笼破,新枝发,静水深流力渐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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