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府那日,是十月中一个难得的好天气。
晨光洒在相府庭院里,将青石板照得发亮。林映棠站在映棠院门口,看着下人们将最后两箱行李搬上马车。箱子里装的不是衣裳首饰,而是书——母亲留下的医书、手札,还有她自己这些日子搜集的各种典籍。
春桃眼睛红红的,手里紧紧攥着个包袱,里面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几样小姐的旧物:一枚褪色的绒花,一把断了齿的木梳,还有一叠练字的纸——上面是原身稚嫩的笔迹,写着“母亲”“父亲”“棠儿”。
林映棠看见那个包袱,心里一酸。那些都是原身最珍视的东西,是一个孤独小女孩在深宅里仅有的慰藉。
“都带上吧。”她轻声说。
春桃用力点头,把包袱抱得更紧。
这时,林清远来了。他今日特意告了假,没去国子监。少年穿着月白色的直裰,头发束得整整齐齐,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,显然昨夜没睡好。
“长姐,”他走到她面前,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,“这个……给你。”
布包里是一块砚台,青石质地,雕着简单的云纹。砚底刻着两个字:清远。
“这是我自己刻的。”少年声音有些哑,“不是什么好东西,但……长姐带着,就当、就当清远在身边。”
林映棠接过砚台。石料普通,雕工也稚嫩,但每一个刻痕都很深,很认真。她能想象这个少年在灯下一刀一刀刻着的样子,带着怎样不舍的心情。
“谢谢清远。”她握紧砚台,“姐姐会好好用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林清远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,“昨日国子监里,有人偷偷塞给我的。说是……说是给长姐的。”
信没有署名,信封是普通的竹纸,火漆封口上印着一朵莲花的图案。
莲花。
林映棠心脏一紧,接过信,没有立刻拆开。
“送信的人长什么样?”
“没看清。”林清远摇头,“是从窗缝塞进来的。等我追出去,人已经不见了。”
又是这个神秘的组织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?拉拢?警告?还是……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将信收好,“清远,你在国子监要格外小心。若再有人接近你,无论说什么,都先告诉我,不要擅自行动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林清远重重点头,眼眶渐渐红了,“长姐……你一定要保重。要是……要是外面不好,就回来。清远、清远会好好读书,将来考取功名,保护长姐。”
这话说得孩子气,但林映棠听出了其中的决心。她伸手,轻轻抱了抱这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。
“清远长大了。”她轻声说,“姐姐等着你金榜题名的那天。”
少年在她肩头用力点头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,又慌忙擦掉,生怕被人看见。
这时,福伯来了,躬身道:“大小姐,车马已备好。相爷……在书房等您。”
林映棠松开弟弟,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院子。海棠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,光秃秃的枝桠在晨风中轻颤。树下石桌上,还放着原身常坐的那个蒲团,已经磨破了边角。
这里有过原身十六年的孤寂,也有过她大半年的挣扎和算计。现在,她要离开了。
“走吧。”
书房里,林丞相正在写字。
他写的是苏氏生前最喜欢的那句诗:“棠梨花开映山河”。一笔一划,很慢,很用力。墨迹在宣纸上洇开,像是泪痕。
听见推门声,他没有抬头,继续写完最后一笔。
“父亲。”林映棠行礼。
林丞相放下笔,看着她。今日女儿穿得很素净,月白色的褙子,素色罗裙,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绾起,通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。但那双眼睛,清亮得惊人。
“都收拾好了?”他问。
“好了。”
“车夫刘三,是府里老人,可靠。另外,”林丞相从书案下取出一个木匣,“这里面是五百两银票,还有一些碎银子,你带着。出门在外,钱不能少。”
林映棠接过木匣。很沉。
“女儿不用这么多……”
“拿着。”林丞相打断她,“为父知道,你此次出去,不只是修行。要做事,就要用钱。这些若不够,随时来信。”
这就是父亲。嘴上不说,心里什么都明白。
林映棠鼻子发酸,深深福身:“谢父亲。”
“还有这个。”林丞相又递过一块令牌,玄铁质地,刻着繁复的花纹,“这是为父的私令。凭此令,可调动相府在京城的所有暗桩。不到万不得已,不要用。但若真到了生死关头,不要犹豫。”
这是第二次给她令牌了。上一次是明面上的,这一次是暗地里的。父亲把他最隐秘的力量,都交给了她。
林映棠双手接过令牌,只觉得重若千钧。
“父亲放心,”她抬起头,眼神坚定,“女儿不会轻易动用,也不会……让父亲失望。”
林丞相看着她,久久不语。晨光从窗外照进来,落在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上。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男人,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苍老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