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雅集后的第二日,秋雨来了。
雨从凌晨开始下,淅淅沥沥,不大,却绵密得恼人。雨水沿着“听澜轩”的青瓦淌下,在檐下挂起一道透明的水帘。街上的行人少了,茶馆里也比往日冷清,只有几个老茶客窝在角落里,听着张说书人讲前朝旧事。
林映棠坐在二楼窗边,看雨打残菊。
手边的账册摊开着,她却一页也没翻。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日东宫的情形——太子温文尔雅的笑容,徐月娇尖刻的眼神,还有自己那句“不向人间低处看”。
那句话说得太傲了。
傲得不像一个茶馆女东家该说的,倒像是……前世那个站在领奖台上,说着“我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”的楚潇潇。
“姑娘,”春桃轻手轻脚上楼,手里捧着个食盒,“早膳都没用,好歹喝点粥。”
林映棠回过神,接过粥碗。小米粥熬得糯,配着两样小菜,简单却温暖。她慢慢喝着,忽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下雨的早晨,经纪人拿着解约书找上门,说公司决定放弃她了。
那时她也是坐了一整天,看雨。
“姑娘,”春桃欲言又止,“外头……有些不好听的传言。”
“说什么了?”
“说姑娘在东宫当众顶撞太子,不识抬举。还说……”春桃声音低下去,“还说姑娘攀上了摄政王,便不把太子放在眼里。”
意料之中。
林映棠放下粥碗:“还有呢?”
“还有说‘听澜轩’要开不下去了,说姑娘得罪了贵人,这茶馆迟早关门。”春桃眼圈微红,“今早来了几个生面孔,在茶馆坐了半晌,只喝茶不说话,眼神看着就不善……”
“是东宫的人。”林映棠淡淡道,“太子想看看,我没了他的庇护,能撑多久。”
她起身走到窗边,雨丝斜斜飘进来,沾湿了衣袖。街对面,果然有两个穿着蓑衣的人站在屋檐下,看似避雨,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茶馆。
监视。
“让王掌柜照常做生意。”林映棠转身,“戏班今日照常排演,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。另外,把后院的菊花都搬进来,就说怕雨打坏了。”
“是。”
春桃下楼后,林映棠重新坐回案前,铺纸研墨。她要给脂粉铺写一份详细的经营章程——从原料采购到成品制作,从定价策略到销售渠道,每一环都要想清楚。
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雨声成了背景。她写得很专注,专注到连楼梯上的脚步声都没听见。
直到敲门声响起。
“请进。”
门开了,进来的人却让林映棠怔了怔。
沈清漪。
她今日穿了件月白交领襦裙,外罩青灰斗篷,发髻简单绾着,只插一支木簪。浑身透着水汽,斗篷下摆还在滴水,显然是冒雨来的。
“沈女官?”林映棠起身,“这么大的雨,怎么……”
“路过。”沈清漪解下斗篷,挂在门边,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家书房,“翰林院今日休沐,想起你上次说三日后见,便过来了。”
她说得轻描淡写,可林映棠知道,从翰林院到“听澜轩”,要穿过大半个京城,绝非“路过”这么简单。
“快请坐。”林映棠亲自斟茶,“女官可用过膳了?”
“用过了。”沈清漪在茶案对面坐下,接过茶盏,目光扫过案上的账册和章程,“在忙?”
“写些脂粉铺的打算。”林映棠将写好的几页纸收起来,“女官今日来,可是有事?”
沈清漪抿了口茶,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看向窗外:“街对面那两个人,盯了多久了?”
林映棠心头微震:“女官也注意到了?”
“进门前看见了。”沈清漪放下茶盏,“东宫的人吧?动作倒快。”
她说话时神色平静,仿佛在说今天下雨了这种寻常事。这份镇定让林映棠也放松了些。
“是。昨日从东宫回来,便这样了。”
“听说你当众拒了太子的招揽?”沈清漪抬眼看她,眼中有一丝极淡的笑意,“‘不向人间低处看’——这话传出来时,翰林院几个老学士都惊了。”
林映棠苦笑:“一时意气,让女官见笑了。”
“不。”沈清漪摇头,“是勇气。这京城里,敢当面拒太子的女子,我见过的你是第一个。”
她顿了顿,从袖中取出一卷纸,推到林映棠面前:“你要查的东西,我找到了。”
林映棠展开纸卷。上面是工整的小楷,详细记录了三个月前那份北疆药材奏报的内容——时间、地点、涉及商号、价格波动数据,还有经办官员的批注。
“奏报是周明远经手的,他批的是‘市价正常波动,无需干预’。”沈清漪指着其中一行,“但你看这里——同一时期,江南的药材价格稳中有降,只有北疆边境三镇的价格异常上涨三成。这不合常理。”
林映棠仔细看着那些数据:“边境战事吃紧,药材需求增加,价格上涨也说得通……”
“说不通。”沈清漪打断她,“我查了过往五年的记录,即便是战事最紧时,涨幅也不过一成。而且这次涨价集中在几种特定药材上——金疮药、解毒散、续骨膏。这些,都是治外伤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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