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猎正式开始前，照例有场小宴。众人围坐在猎场高台的锦帐下，饮酒闲谈，等候猎物。
林映棠和沈清漪选了角落的位置，刚坐下，就听见主位那边传来谈笑声。
是太子。
他今日一身明黄骑装，正与几位宗室子弟说笑，看见林映棠时，目光顿了顿，随即笑道：“林姑娘也来了？正好，孤有个问题想请教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。
林映棠起身：“殿下请讲。”
“孤近日读史，见前朝有女子守城、女子从军之事，心中疑惑。”太子端起酒盏，慢条斯理道，“女子柔弱，本该受男子庇护。若让女子上阵杀敌、守城卫国，那要男子何用？这不是本末倒置吗？”
这话问得刁钻，看似探讨历史，实则直指《木兰新编》的核心。
锦帐内安静下来，所有人都看着林映棠。
沈清漪想开口，被林映棠轻轻按住了手。
“殿下此问，民女以为可以从两面答。”林映棠神色平静，“其一，女子柔弱，是礼教所塑，非天生如此。若给女子与男子同样的机会习武、读书、历练，未必就弱于男子。”
她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其二，所谓男子庇护女子，本应是互敬互爱、共担风雨，而非一方依附另一方。若男子真能庇护家国，何来女子需要守城、从军之时？正因有男子庇护不了的时候，才有女子站出来——这不是本末倒置，而是危难之时，人人有责。”
她声音清朗，字字清晰，传遍了整个锦帐。
太子脸上的笑容淡了淡：“照姑娘这么说，女子都该去习武从军了？”
“民女不敢。”林映棠垂眸，“民女只是想说，女子有选择的权利。可以选择相夫教子，也可以选择保家卫国；可以选择绣户深闺，也可以选择提剑守疆。重要的是，这个选择权，在女子自己手中，而不在别人的评判里。”
这话说完，锦帐内一片寂静。
几位老臣面露不豫，几位贵女却眼睛发亮。角落里，萧珩端着酒盏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。
太子盯着林映棠看了许久，忽然笑了：“林姑娘好口才。只是这世间事，不是口才说了算的。规矩礼法，自有其道理。”
“殿下说得是。”林映棠躬身，“所以民女排戏，也只排那些合乎礼法的故事——木兰代父从军是孝，谢氏守城是义，皆是圣人所赞之美德。”
她四两拨千斤，把太子的质疑又挡了回去。
太子不再说话，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里的寒意，让沈清漪心头一紧。
宴席继续，可气氛已变。
林映棠刚坐下，徐月娇就端着酒盏过来了。她脸上挂着笑，眼底却冰冷：“林姑娘，我敬你一杯。敬你这般……能言善辩。”
林映棠端起茶盏：“民女以茶代酒。”
两人对饮时，徐月娇忽然压低声音：“你以为有摄政王撑腰，就能高枕无忧？林映棠，这京城的水深得很，小心淹死。”
“多谢徐小姐提醒。”林映棠微笑，“民女会游水。”
徐月娇冷哼一声，转身走了。
秋猎正式开始后，众人四散，或骑马射猎，或结伴游赏。林映棠和沈清漪沿着猎场外围散步，走到一片枫林时，忽然被人拦住了。
是三个锦衣公子，为首的那个林映棠认得——徐月娇的兄长，徐明远。
“林姑娘留步。”徐明远拱手，笑容却带着轻佻，“在下徐明远，久闻姑娘芳名，今日得见，果然……”
“徐公子有事？”沈清漪挡在林映棠身前，冷声道。
“沈女官也在。”徐明远瞥了她一眼，“在下只是想与林姑娘说几句话。听说姑娘的戏班最近不太平？正好，家父在顺天府有几个朋友，若姑娘需要帮忙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林映棠开口，“清者自清，浊者自浊。民女的戏班如何，自有公道评判，不劳徐公子费心。”
徐明远脸色一沉：“林姑娘这是不给面子？”
“面子是相互的。”林映棠抬眼看他，“徐公子若真想帮忙，不如劝劝令妹，莫要再雇人闹事、买通文人写那些污蔑之词。这些手段，上不得台面。”
徐明远脸色骤变：“你胡说什么！”
“是不是胡说，徐公子心里清楚。”林映棠从袖中取出那份名单的抄本，在他眼前晃了晃，“这些名字，这些账目，徐公子可认得？”
徐明远看见那些名字，瞳孔骤缩。
“你……”
“民女只是想说，”林映棠收起名单，“诽谤污蔑之事，到此为止。若还有下次，这些证据，就不会只在民女手中了。”
她说完，拉着沈清漪转身离开。
走出枫林时，沈清漪低声问：“你真要公开那些证据？”
“不一定。”林映棠望着远处猎场上奔驰的人马，“但得让他们知道，我有掀桌子的能力。有时候，威慑比真动手更有用。”
正说着，远处传来号角声——秋猎的重头戏，围猎开始了。
两人回到高台，只见猎场深处烟尘滚滚，马蹄声如雷。太子和几位皇子策马冲在最前，萧珩却勒马停在半坡上，并未参与。
他的目光，隔着半个猎场，与林映棠遥遥对上。
然后，他抬手指向猎场东侧，做了个手势。
林映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——那里是片密林，林中隐约可见几个身影，正是徐明远和方才那几个锦衣公子。
而在他们身后更远处，有几个猎场守卫打扮的人，正悄悄靠近。
她忽然明白了萧珩的意思。
今日这场秋猎，不只是秋猎。
“沈姐姐，”她低声说，“好戏要开场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密林方向突然传来惊呼声。众人望去，只见一群野猪从林中冲出，直扑徐明远几人！
“有野猪！快跑！”
场面顿时大乱。
林映棠站在高台上，看着徐明远几人狼狈逃窜，看着那些“恰好”赶到的守卫“英勇”地驱散野猪，看着太子急令侍卫前去救援。
一切都发生得那么“巧合”。
她转头看向萧珩的方向，他已经策马下了山坡，背影挺拔如松。
风吹过猎场，带来泥土和血腥气。
林映棠握紧了袖中的名单，忽然觉得，这场诽谤战，才刚刚进入真正的交锋。
而她的对手，恐怕要重新掂量掂量，这把伞，到底有多结实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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