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映棠放下茶盏,站起身,走到暖阁中央。秋阳从窗外照进来,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,那套木兰头面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“民女也听说了那些传言。”她缓缓开口,目光扫过众人,“说女子看了《木兰新编》,便不安于室,闹着要去从军,甚至拒婚不嫁。民女初闻时,也觉惶恐——若真因一出戏害了旁人,那这戏不演也罢。”
赵老夫人面露得色。
“所以,”林映棠话锋一转,“民女特意去查了。查了那些‘受害者家属’的住址,查了他们的家境,还托人去问了问——这些人家中,到底有没有女儿因看戏‘不安于室’。”
她顿了顿,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。
“结果,很有意思。”林映棠展开名单,“这十七户‘受害者’中,有五户根本没有适龄女儿;有七户的女儿早已出嫁;剩下五户,经邻里证实,女儿早在半年前就因各种原因离家——有的是被卖去为婢,有的是私奔,有的……是受不了家中虐待,投了河。”
暖阁里一片死寂。
“而这些人家,”林映棠继续道,“都在三日前,收到了一笔来自同一钱庄的银钱。数额不多,每家五两,但足够他们去顺天府门口闹上几日。”
她把名单递给身边的丫鬟:“劳烦念给各位夫人小姐听听。”
丫鬟战战兢兢接过,念出那些名字、住址、银钱数目。每念一个,暖阁里的气氛就冷一分。
念到第七个时,赵老夫人已经脸色发白。
“至于《京华文录》上那些文章,”林映棠转向赵老夫人,“民女也查了作者。巧的是,其中三位,都与徐家有旧——或是徐家门客,或是受过徐家恩惠。更巧的是,这些文章发表前,他们的户头,也都多了一笔钱。”
她没有明说这笔钱来自谁,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。
暖阁里静得能听见针落。
那些原本讥讽林映棠的贵女,此刻都低了头;那些看热闹的夫人,神色复杂;而赵老夫人,已经浑身发抖,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。
“民女说这些,不是要指责谁。”林映棠的声音依然平静,“只是想告诉各位夫人小姐——《木兰新编》只是一出戏,讲的是一个女子替父从军、保家卫国的故事。这故事流传千年,不是因为它‘伤风败俗’,而是因为它讲的是忠孝,是家国大义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些年轻小姐的脸:“至于女子看了戏会‘不安于室’——民女倒想问一句:若一出戏就能让女子觉醒,意识到自己不必困于绣户,那究竟是戏的问题,还是这‘绣户’本身就有问题?”
这话太大胆,太直接。
王氏脸色都变了,想开口打圆场,却被沈清漪一个眼神制止。
“民女出身相府,也曾是闺阁女子。”林映棠继续道,“深知女子在这世间活得多不易。一举一动要合规矩,一言一行要顾体统,连想什么、说什么,都有人盯着。可民女想问——这样的日子,真是女子想要的吗?”
她看向那些年轻小姐:“诸位小姐,你们可曾想过,除了嫁人生子,人生还有什么可能?可曾想过,自己也能像木兰一样,做出番事业?可曾想过,女子也能提笔写文章、提剑守疆土?”
没有人回答。
但林映棠看见,有几个年轻小姐的眼睛亮了。
“《木兰新编》或许不够好,或许有瑕疵。”她最后说,“但它至少给了女子一个梦——一个不必依附他人,也能顶天立地的梦。若这样的梦是‘伤风败俗’,那民女宁愿‘伤’下去,‘败’下去。”
说完,她微微屈膝,回到自己的座位。
暖阁里久久无声。
戏台上的《四郎探母》还在唱,却没人听了。所有人都在消化林映棠那番话,消化那些名单,消化这个女子带来的冲击。
赵老夫人最终借口头疼,提前离席了。她走时,脚步踉跄,再没有来时的威风。
宴席后半程,气氛微妙。没人再提《木兰新编》,但也没人敢再轻视林映棠。有几个年轻小姐甚至主动过来与她说话,问戏班的事,问木兰的故事。
散席时,王氏亲自送林映棠到二门。
“林姑娘,”她低声说,“今日这番话,怕是要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了。”
“民女知道。”林映棠微笑,“但有些话,总要有人说。”
王氏看着她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:“姑娘保重。”
回“听澜轩”的马车上,沈清漪与林映棠同乘。
“你今日那番话,说得漂亮。”沈清漪看着她,“名单、证据、情理,三层递进,把徐家的把戏揭得干干净净。明日,不,今晚,京中舆论就要转向了。”
林映棠靠在车壁上,有些疲惫:“只是第一步。徐家不会善罢甘休,太子也不会。”
“但至少,”沈清漪握住她的手,“让更多人知道了真相。也让那些年轻女子知道,她们不必活在别人的谎里里。”
马车驶过街道,窗外是京城的繁华夜景。灯笼一串串亮着,像一条流动的星河。
“沈姐姐,”林映棠忽然问,“你说,我们做的这些,真的有用吗?”
“有用。”沈清漪答得坚定,“你看今日那些小姐的眼神——她们眼中有了光。那光或许微弱,但总有一天,会照亮她们的路。”
林映棠望向窗外,不再说话。
她知道,这场舆情的仗,她暂时赢了。
但更大的风暴,还在后面。
马车在“听澜轩”后门停下。林映棠下车时,看见后巷那间联络点的门开着,昏黄的灯光透出来。
她走进去,桌上放着一封信。
拆开,只有一句话:
“今日之言,甚善。但风浪将至,备好舟楫。——珩”
她将信纸凑到灯前,火舌舔过,化为灰烬。
走出联络点,夜色已深。她抬头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,那里灯火通明,像一座沉默的山。
而她的“听澜轩”,在夜色中亮着温暖的光。
今日这场宴席,她揭穿了谎言,赢得了尊重,也埋下了更多的隐患。
但至少,她让那些年轻女子看见了光。
那么接下来,就该为她们,撑起一片能容光生长的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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