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国公府寿宴后的第五日,秋深了。
晨起时霜重,瓦上一层白。“听澜轩”后院那几株老菊冻蔫了头,戏班的姑娘们排练时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。可即便如此,来看《木兰新编》的人依然络绎不绝——那日寿宴上的事传开后,这出戏反倒更火了。
但林映棠知道,这火里藏着冰。
果然,辰时刚过,第一个麻烦就来了。
王掌柜急匆匆上楼,手里捏着几张纸,脸色发青:“姑娘,出事了。咱们的茶叶供货商,今早派人来说,往后不供了。”
林映棠正在核对账目,笔尖一顿:“哪家?”
“三家都说了。”王掌柜把纸摊在桌上,“福隆记、江南春、茗香斋,口径都一样——存货不足,要优先供给老主顾。可咱们订的货,都是三个月前就付了定金的!”
“违约金呢?”
“照付。”王掌柜苦笑,“他们宁愿赔钱,也不肯再做生意。我打听过了,是有人放了话——谁再给‘听澜轩’供货,就是跟徐家过不去。”
徐家。
林映棠放下笔,走到窗边。晨雾还未散尽,街市朦朦胧胧的,像罩了层纱。她能看见对面屋檐下那两个熟悉的身影——东宫的人还在监视。
“茶叶还能撑几日?”
“省着用,最多十日。”王掌柜压低声音,“而且不只茶叶。胭脂铺那边也传来消息,说原料商要提价三成,否则断供。戏班的绸缎布料,原本说好今日送到的,也迟迟没来。”
这是全方位的围剿。
徐家要断她的生计。
“知道了。”林映棠转身,“你先去稳住伙计们,就说货源问题我会解决。另外,去城西的‘云来茶庄’问问,他们掌柜欠我个人情。”
王掌柜一愣:“姑娘认识云来茶庄的掌柜?”
“认识。”林映棠没多解释,“去吧。”
王掌柜走后,她重新坐回案前,却没有继续看账,而是铺纸研墨,写了封信。信很短,只问了一句话:
“十日之期,可够?”
折好,让春桃送去后巷联络点。
信送出去后,她下楼去了后院。戏班的姑娘们正在排演新戏《谢氏守城录》,阿箬演谢氏,一身戎装,正在唱那段“城头鼓角声声急,闺中岂敢独安然”。
见她来,姑娘们都停了。
“姑娘,”阿箬擦了擦汗,“我们听说了……供货商的事。”
消息传得真快。
林映棠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,她们眼中有关切,有担忧,也有坚定。她知道,这些姑娘大多身世坎坷,有的被她从勾栏赎出,有的被家人遗弃,有的为逃婚离家。“听澜轩”对她们来说,不止是谋生的地方,更是家。
“是有些麻烦。”她坦然道,“茶叶、布料、脂粉原料,都可能断供。戏班这边……也有人来挖角了吧?”
几个姑娘面面相觑。
阿箬咬了咬唇:“是。昨日有个戏园子的管事来找我,说只要我过去,月钱翻三倍,还给我单独配丫鬟。我没答应。”
“也找我了。”另一个叫小菱的姑娘小声说,“说我嗓子好,去他们那儿能唱主角。”
“我也……”
“我也……”
七八个姑娘都说了。看来徐家不止要断她的货,还要挖她的人。
林映棠静了片刻,问:“那你们怎么想?”
“我不走!”阿箬第一个说,“没有姑娘,我还在勾栏里唱小曲,任人欺凌。姑娘教我识字,教我演戏,给我尊严。钱再多,我不去。”
“我也不走。”小菱眼圈红了,“我爹要把我卖给老头子做妾,是姑娘收留我。这里就是我的家。”
“不走!”
“我们都不走!”
姑娘们的声音此起彼伏,虽然稚嫩,却坚定。
林映棠眼眶有些发热。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情绪:“好。那我们就一起守这个家。供货的事,我会想办法。你们只管排戏,把《谢氏守城录》排好——这才是对那些人的最好回应。”
姑娘们重重点头,锣鼓声再次响起。
林映棠回到楼上时,沈清漪已经等在雅间了。她今日没穿官服,一袭青灰长衫,神色凝重。
“徐家动手了。”她开门见山,“不只断你的供货,还在朝中活动,要查‘听澜轩’的税。”
“税?”林映棠蹙眉,“‘听澜轩’的账目清清楚楚,每月都按时缴纳。”
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”沈清漪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的文书,“户部有人递了折子,说京城戏园茶楼多有偷漏税款之弊,建议彻查。折子里虽没点名,但谁都知道指的是谁。”
她顿了顿:“而且,太子批了。彻查令三日后下发,届时户部、顺天府会联合稽查。映棠,这是要把你往死里逼。”
林映棠接过文书,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,像一张网。她知道,查税只是个幌子——真要查,没有一家经得起细究。寻个由头查封、罚款,甚至抓人,都在权力的一念之间。
“沈姐姐有办法吗?”
沈清漪沉默片刻:“我在翰林院,能查文书,能递消息,但拦不住太子的令。除非……”她抬眼,“有比太子更有分量的人开口。”
两人对视,都明白这个“更有分量的人”是谁。
但萧珩会为了她,直接与太子对抗吗?
“我先去查查递折子的是谁。”沈清漪起身,“你这边……尽量稳住。实在不行,戏班暂时停演,避避风头。”
“不。”林映棠摇头,“戏照演,茶馆照开。停了,就输了。”
沈清漪看着她,叹了口气:“你呀,总是这么倔。”
她走后,林映棠独自坐在雅间里。窗外秋阳渐高,雾散了,街市清晰起来。她能看见对面监视的人换了一拨,能看见街角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张望,能看见往日热闹的“听澜轩”门前,今日客人寥寥。
她在等。
等那封信的回音。
等到午后,春桃终于回来了,手里拿着个信封。
“姑娘,联络点的人给的。”
林映棠拆开,里面只有一张薄纸,纸上画着幅简易地图——标注着几个地点:城西云来茶庄、城南锦绣布庄、城东百花脂粉铺。每个地点旁都写了个字:茶、布、粉。
地图下方,一行小字:
“已谈妥,自取即可。税事勿忧。——珩”
她盯着那行字,看了很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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