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三刻，胡掌柜引着人上来了。
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，一身雨过天青的锦袍，玉冠束发，眉眼清俊，却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。他看见林映棠时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恢复如常。
“林姑娘，”胡掌柜介绍，“这位就是‘云锦记’的少东家，苏文卿苏公子。苏公子，这位是‘听澜轩’的林姑娘。”
苏文卿拱手：“久闻姑娘芳名，今日得见，幸会。”
“苏公子客气。”林映棠还礼。
三人落座，胡掌柜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先走了。雅间里只剩两人，茶香袅袅。
苏文卿开门见山：“听胡掌柜说，姑娘想与苏某合作？”
“是。”林映棠也不绕弯，“戏班需要一批上好的云锦做戏服，要得急，量也不小。寻常绸缎庄不敢接，听说苏公子不惧权贵，特来相求。”
苏文卿笑了：“姑娘这话说的……苏某不是不惧权贵，只是觉得，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，不是看谁的脸面。徐家势大，可也不能只手遮天。”
他顿了顿，打量林映棠：“不过姑娘，苏某来京是为开拓宫廷市场，与姑娘合作……似乎与此无关。”
“未必无关。”林映棠放下茶盏，“苏公子想打通宫廷路子，无非是想让云锦成为贡品，抬高身价。可公子想过没有，除了贡品这条路，还有什么能让云锦名扬京城？”
苏文卿挑眉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戏台。”林映棠道，“《木兰新编》如今在京中风头正盛，每场都有数百人观看。若戏中木兰穿的战袍、谢氏守城的戎装，用的都是云锦，公子觉得，那些看戏的夫人小姐们，会不动心？”
她顿了顿：“而且不瞒公子，这出戏，宫里的女官也托人来要过戏本。若有一日，这戏真能进宫演给贵人看……公子觉得，云锦入宫的路，是不是就宽了？”
苏文卿眼中亮了。
他是个精明的商人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——戏台是最好的展示台，而《木兰新编》如今的话题度，正是绝佳的契机。
“姑娘好谋划。”他沉吟道，“只是……徐家那边，姑娘应付得来吗？苏某虽不怕，但也不愿惹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“徐家的事，我来应付。”林映棠说得笃定，“公子只需保证供货及时、质量上乘。价格方面，我绝不压价。”
苏文卿看着她，看了许久，忽然笑了：“姑娘爽快。那苏某也爽快——这批货，我给姑娘成本价。只求姑娘一件事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戏服做成后，每件衣服的袖口或衣襟处，绣上小小的‘云锦记’三字。”苏文卿眼中闪着光，“让看戏的人知道，这料子，出自江南苏家。”
林映棠也笑了：“成交。”
两人当即签了契约，约定十日内交货。苏文卿是个利落人，签完契约就起身告辞，说要去库房挑料子。
送走苏文卿，林映棠独自坐在雅间里，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。事情比她预想的顺利，可她知道，这份顺利背后，定有人铺好了路。
她唤来伙计结账，伙计却笑着说：“方才那位苏公子已经结过了，还留了句话——说谢谢姑娘给他这个机会。”
林映棠一怔，随即明白了——苏文卿不是突然善心大发，而是有人打过招呼了。
她走出品雅轩时，暮色已经浓了。东市的灯笼渐次亮起，映着来往行人的脸。她看见街对面停着那辆熟悉的青帷马车，车帘掀开一角，露出半张脸。
是萧珩。
他朝她微微颔首，随即放下车帘。马车缓缓驶离，融入夜色。
林映棠站在原地，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，忽然想起前世——她第一次拿到重要角色时，经纪人说，是制片方点名要她。后来她才知道，是那位一直默默关注她的导演，为她说了话。
那时她只觉得感激，现在却明白了另一层：被人这样护着，是一种沉甸甸的温柔。
她握紧袖中的契约，转身往“听澜轩”走去。
秋风吹过，有些凉，可她心里是暖的。
回到茶馆时，沈清漪正在等她。
“谈成了？”沈清漪问。
“谈成了。”林映棠将契约递给她看，“苏文卿是个明白人。”
沈清漪看完契约，抬眼：“不是他明白，是有人让他明白。”她压低声音，“我今日在翰林院听到消息，宫里要办冬至宴，太后想看点新鲜的。有人提议，让民间戏班进宫献艺。”
林映棠心头一跳：“谁提议的？”
“还能有谁。”沈清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，“那位最近常去慈宁宫请安的摄政王。”
林映棠沉默良久。
“映棠，”沈清漪轻声道，“他为你做的，比你想的要多。徐家那边，这几日也消停了不少——听说徐阁老的门生里，有两个被御史弹劾贪墨，自顾不暇；徐明远的腿伤反复，一直没好利索；就连徐月娇，前日去赴宴时，马车坏在半路，淋了场雨，病倒了。”
一桩桩，一件件，看似巧合，却环环相扣。
这不是简单的帮忙，这是一场精密的围剿—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，有人为她扫清障碍，铺平前路。
“我知道。”林映棠轻声道。
“那你怎么想？”
林映棠望向窗外，夜色已浓，“听澜轩”的灯笼在风中摇晃。后院传来戏班排演的声音，阿箬的唱腔清越：
“提剑不为封侯事，只为家园一片天……”
她转回头，看着沈清漪：“沈姐姐，你说一个人，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这么好？”
沈清漪笑了：“你说呢？”
林映棠也笑了，没回答。
有些问题，不必有答案。
她只需知道，在这风雨飘摇的京城里，有一把伞为她撑着，有一盏灯为她亮着，就够了。
至于这伞能撑多久，这灯能亮多久……
那就交给时间吧。
窗外，更鼓声遥遥传来。
二更天了。
而她的路，还要继续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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