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猎后的第十日，东街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。
“锦绣园”的班主周大富，半夜从赌场出来时，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。伤得不重，但脸肿得没法见人，园子里三日的戏都停了。坊间传言，是他欠了赌债还不上，被债主教训了。
只有少数人知道，周大富前几日刚在茶楼放话，说要让“听澜轩”的戏班“在京中混不下去”。他联合了另外两家戏园，准备高价挖走“听澜轩”的台柱子阿箬，再雇人闹场子，砸了《木兰新编》的招牌。
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，人就躺床上了。
林映棠听说这事时，正在后院看戏班排演《谢氏守城录》。阿箬一身戎装，唱到“提剑不为封侯事，只为家园一片天”，嗓音清亮，眼神坚毅。
王掌柜压低声音说完周大富的事，补充道：“姑娘，外头都说周大富是赌债惹的祸，可我听说……打他的人走时留了句话：‘管好自己的园子，少管别人的事’。”
林映棠目光仍落在台上，声音平淡：“知道了。”
王掌柜看着她平静的侧脸，忽然明白了什么，不再多说，悄悄退下。
戏排完一段，休息时，阿箬擦着汗走过来：“姑娘，我听说锦绣园的事了。”
“嗯。”林映棠递给她一杯温水，“专心排戏，别的事不用管。”
阿箬接过水，却没喝，犹豫片刻道：“姑娘，前日锦绣园的管事来找过我，开价很高……我没答应。但他们说，若我不去，就让我的身世传遍京城。”
林映棠转头看她：“你的身世？”
阿箬眼圈微红：“我娘是……是暗娼，我爹不知道是谁。这事我一直瞒着，怕姑娘嫌弃，怕姐妹们看不起。锦绣园的人不知怎么查到了，说若我不从，就让全京城都知道，‘听澜轩’的台柱子是个娼妓生的……”
她声音哽咽，说不下去了。
林映棠握住她的手：“阿箬，你娘是谁，与你无关。你是阿箬，是戏班的台柱子，是能把木兰演活的姑娘。这就够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林映棠声音温柔却坚定，“若有人拿这个说事，你就告诉他们——英雄不问出处，女子不问出身。你站在台上唱的是忠孝节义，这就比那些只会背后捅刀子的人高贵千百倍。”
阿箬泪如雨下，扑通跪下：“姑娘……”
“起来。”林映棠扶起她，“去洗把脸，接着排戏。今日这段‘守城’，要排出血性来。”
阿箬重重点头，擦干眼泪去了。
林映棠看着她挺直的背影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。周大富这顿打，看来还不够。
当日午后，她去了城西的云来茶庄。胡掌柜见她来，连忙迎进内室，亲自沏茶。
“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？”
“来谢谢胡掌柜。”林映棠坐下，“前几日供货的事，多亏您帮忙。”
“哎哟，姑娘这话折煞我了。”胡掌柜擦着汗，“是王爷吩咐的，我哪敢不从。不过说真的，姑娘的为人，胡某佩服。那《木兰新编》我也去看了，好戏！就该让那些瞧不起女子的人看看！”
他说得诚恳，林映棠微笑：“掌柜过奖。今日来，其实还有件事想问——掌柜可认识做绸缎生意的江南商人？”
胡掌柜一愣：“姑娘想进绸缎？”
“戏班需要些好料子做戏服，《谢氏守城录》里守城的场面，得有些气势。”林映棠道，“普通的绸缎庄，怕是不敢接我的生意。”
这话说得含蓄，胡掌柜却听懂了——徐家放过话，谁接“听澜轩”的生意就是跟徐家过不去。那些绸缎庄，未必敢得罪徐家。
他沉吟片刻：“倒是认识一家……江南‘云锦记’的少东家，前几日刚来京城。此人年轻气盛，不太买京城这些世家的账。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
“此人眼界高，寻常生意看不上。”胡掌柜压低声音，“而且他此次来京，主要是想打通宫里的路子，把云锦卖进宫廷。姑娘若想与他合作，得拿出些能入他眼的东西。”
林映棠心念一动：“他何时有空？我想见见。”
胡掌柜想了想：“明日未时，他在东市的‘品雅轩’与人谈生意。姑娘若去，我可代为引荐。”
“多谢掌柜。”
从茶庄出来，秋阳正好。林映棠没坐马车，沿着街慢慢走。路过一家书局时，她看见门口贴着新书告示——赫然是《木兰新编》的戏本，已经印成册子在卖了。
她走进去，掌柜认得她，忙迎上来：“林姑娘！您来得正好，这戏本卖得好极了！这才三日，印的一百本都快卖完了，正要加印呢！”
林映棠拿起一本翻看，印刷精良，装帧雅致，还配了几幅木刻插图。她记得这书局原本是不肯印的，说“内容敏感”。
“掌柜怎么突然肯印了？”
掌柜笑容微僵，压低声音：“是……是有人打了招呼。说是这么好的本子，就该让更多人看到。那人来头不小，小的不敢不从。”
又是他。
林映棠付了钱，拿着戏本走出书局。秋风卷着落叶扫过街面，她站在书局门口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，看着那些捧着戏本边走边读的姑娘，忽然觉得，这京城的天，似乎也没那么阴沉了。
次日未时，品雅轩。
林映棠到得早，选了二楼临窗的雅座。从这里能看见整条东市，人来人往，繁华喧嚣。她点了壶碧螺春，慢慢喝着，等那位江南来的少东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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