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后第七日,“文华蒙学”开了门。
门开在城西一条僻静的巷子里,原是间废弃的染坊,林映棠买下来后,请匠人重新修葺。白墙灰瓦,门前种了两株老梅,还未到花期,枝干遒劲地伸向天空。门楣上挂着匾额,是萧珩亲笔题的四个字:文华启智。
字写得刚劲有力,却又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润。
开蒙这日,秋阳正好。
林映棠天未亮就起了,换了身素青衣裙,发间只簪了支白玉簪,站在学堂门前等着。春桃跟在她身后,手里提着个食盒,里面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点心。
辰时初,第一个孩子来了。
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,瘦瘦小小,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裳,头发枯黄,但眼睛很亮。她怯生生地走到门前,抬头看着匾额,又看看林映棠。
“你……你是林先生吗?”声音细细的。
“我是。”林映棠蹲下身,与她平视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阿草。”小姑娘小声说,“我娘说,姑娘这里教认字,不要钱……是真的吗?”
“是真的。”林映棠握住她冰凉的小手,“进来吧,外头冷。”
阿草跟着她进了门。学堂不大,只有三间屋子——一间正堂做课室,两间厢房,一间做书房,一间做休息处。正堂里整齐地摆着十张矮桌,每张桌上都放着笔墨纸砚,虽然是最便宜的,却干干净净。
“这是你的位置。”林映棠领她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,“喜欢吗?”
阿草摸着光滑的桌面,眼睛更亮了:“喜欢。”
陆陆续续,又来了几个孩子。有和阿草差不多大的,也有十一二岁的,都是女孩,穿着寒酸,但眼神里都带着一种相似的渴望——对知识的渴望,对改变命运的渴望。
到辰时末,来了七个孩子。
还差三个。
林映棠正想着是不是有人不来了,门外传来喧哗声。她走出去,看见一个妇人正拽着个小姑娘往外拖,小姑娘约莫十岁,死死扒着门框不肯走。
“你这死丫头!读什么书!读书能当饭吃吗?跟我回去绣花,还能卖几个钱!”妇人骂骂咧咧。
“娘,我想读书……”小姑娘哭了。
林映棠走上前:“这位大娘,孩子既然想来,就让她试试吧。学堂不收钱,还管一顿午饭。”
妇人打量她一眼,嗤笑:“你就是那个开茶馆的林姑娘?听说你排的戏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东西,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家丫头?走走走,不读!”
她用力一拽,小姑娘的手从门框上滑脱,眼看要被拖走。
“等等。”林映棠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,“大娘,孩子若来读书,每月我给你一百文,就当是……耽误她做活的补偿。”
妇人眼睛一亮,松开手:“一百文?”
“是。”林映棠将钱递过去,“但有个条件——孩子必须每日都来,不能旷课。”
“成!成!”妇人一把抓过钱,数了数,眉开眼笑,“丫头,好好跟着林姑娘读书啊!娘先回去了!”
她转身就走,再没看女儿一眼。
小姑娘站在原地,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林映棠走过去,掏出帕子给她擦脸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秀……秀儿。”
“秀儿,别哭。”林映棠牵起她的手,“从今天起,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。读书不是为了别人,是为了你自己。”
秀儿抽噎着,重重点头。
最后两个孩子是一起来的,是一对姐妹,姐姐十二岁叫大丫,妹妹九岁叫二丫。她们的爹是走街串巷的货郎,娘早逝,爹听说有地方免费教女孩读书,就把姐妹俩送来了。
“林姑娘,”货郎搓着手,有些不好意思,“娃她娘走得早,我没本事,只能让她们跟着我受苦。您肯教她们读书,是大恩大德。我不求她们能有什么出息,只求……只求将来能明事理,不吃亏。”
他说得朴实,林映棠心头一酸:“您放心,我会好好教她们。”
十个孩子,齐了。
林映棠领着她们走进课室,让她们一一坐下。十个女孩,十双眼睛,都看着她,有好奇,有期待,也有不安。
“从今天起,我就是你们的先生。”林映棠站在讲桌前,声音温和却清晰,“在这里,你们要学三样东西——识字、算数、道理。”
她从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册,封面上写着《女子蒙学》四个字,是沈清漪花了三个晚上编的。
“这第一课,我们不学《千字文》,不学《百家姓》。”林映棠翻开书册,“我们先学三个字——我、是、人。”
她在黑板上写下这三个字,笔划清晰。
“我,就是你们自己。是,就是肯定。人,就是堂堂正正的人。”她转身看着孩子们,“连起来读——我是人。”
孩子们跟着念:“我是人。”
声音参差不齐,却都很认真。
“再念一遍,大声点。”林映棠说,“记住,你们首先是‘人’,然后才是‘女子’。是人,就有尊严,有权利,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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