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初九,秋闱放榜。
林映棠记得那日天色灰蒙蒙的,晨起时右眼皮便跳个不停。她正与沈清漪在文华蒙学审定下月的课表,门外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踩碎了庭院里初开的桂香。
“姑娘!不好了!”春桃几乎是跌进来的,一张脸煞白如纸,“二少爷、二少爷他……”
“清远怎么了?”林映棠搁下笔,心头猛地一沉。
“贡院那边传出消息,说二少爷的卷子有问题,被人举发了舞弊!”春桃语无伦次,“现在刑部的人已经往府里去了,说是要拿人!”
沈清漪手中的茶盏“哐当”落地,碎瓷四溅。
林映棠站起身,袖中的手微微发抖,声音却出奇地稳:“说清楚,什么舞弊?证据何在?”
“奴婢也不清楚,是门房老赵的儿子从贡院街跑回来报的信,说今晨放榜前,几位考官突然封了二少爷的字号卷,还在搜检的号舍里找到了、找到了……”春桃的声音越来越小,“夹带的小抄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林映棠斩钉截铁,“清远的性子我清楚,他宁可名落孙山,也断不会行此下作之事。”
沈清漪按住她的手臂:“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谁在背后操纵。科举舞弊是大罪,一旦坐实,轻则革去功名永不得考,重则流放甚至……”
话没说完,但两人都明白——林清远是文华蒙学名义上的赞助人之一,他的案子,必然会牵连到林映棠和她刚站稳脚跟的事业。
“备车,回相府。”林映棠抓起披风,又对沈清漪道,“姐姐,蒙学这边劳你照看一日,若有闲言碎语,就说我回府处理家事。”
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。林映棠掀开车帘,看见街边已有三五成群的人在议论,隐约能听见“林家”“舞弊”“女学”等字眼。谣言总是比真相跑得快。
相府门前果然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,两名刑部差役按刀而立,面无表情。林映棠从侧门快步而入,正厅里已是一片狼藉。
林丞相背对着门站在堂中,脊背挺得僵直。柳氏跪在一旁嘤嘤哭泣,嘴里念叨着“我苦命的儿啊”。而林清远——
少年跪在厅中,身上还穿着昨日入贡院时的青色布衫,此时已皱得不成样子。他低着头,两侧脸颊有清晰的掌印,嘴角渗出血丝,可脊背却挺得笔直。
“父亲。”林映棠踏进门槛。
林丞相缓缓转身,眼中满是血丝:“棠儿来了。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“清远的事,你可听说了?”
“听说了,但女儿不信。”
“我也不信!”林丞相猛地一拍桌案,震得茶盏乱跳,“可我信不信有什么用?今晨礼部侍郎亲自带着人,从清远的号舍枕芯里搜出一卷蝇头小抄,上面记的全是经义策论的破题要诀!证据确凿,陛下已经下旨严查!”
林清远这时抬起头,眼圈通红,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:“父亲,长姐,那东西不是我的。我从未见过什么小抄,定是有人栽赃!”
“谁栽赃?为何栽赃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?”柳氏突然尖声道,“定是你自己心存侥幸,如今事发却不敢认!老爷,这事若牵连到整个林家,妾身、妾身还不如现在就一根绳子……”
“够了!”林丞相厉喝,胸膛剧烈起伏。
林映棠走到林清远面前,蹲下身与他平视:“清远,看着我的眼睛说——那小抄,当真不是你的?”
少年眼中泪水滚落,却毫无闪躲:“不是。长姐,我苦读十载,为的就是堂堂正正考取功名,让生母在天之灵得以安息,让我能光明正大叫您一声‘姐姐’。舞弊这等事,我林清远宁可死,也不屑为。”
他的眼神清澈而倔强,像极了许多年前,那个躲在祠堂后偷听先生讲课的瘦弱孩童。
林映棠站起身,转向父亲:“女儿请父亲给三日时间。”
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查。”她环视厅内众人,“若清远真是冤枉,这三日必能找出破绽;若真是他行差踏错……也该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。”
林丞相盯着她看了许久,终于疲惫地挥挥手:“你如今有陛下赏识,有些门路比我更灵通。去吧,但要记住——此案已惊动圣听,稍有差池,便是万劫不复。”
从正厅出来,林映棠径直去了林清远独居的西跨院。刑部的差役刚搜查完毕,屋内一片狼藉,书籍散落一地,笔墨纸砚被胡乱翻检过。
她走到那张简陋的书案前——这是她半年前送他的及笄礼。桌角还刻着一行小字:君子慎独。
“搜检时,谁进的这屋子?”林映棠问跟进来的春桃。
“听说是刑部一位主事,带着两个差役。但……”春桃压低声音,“二少爷说,搜查前一日,齐国公府的三公子曾来‘探望’,还送了盒点心。”
林映棠眼神一凛。
齐国公府。又是齐国公府。
她俯身拾起地上半截被踩碎的墨锭,脑中飞速运转。科举舞弊案若要栽赃,无非几种手段:考前接触、考场夹带、考后调卷。林清远入贡院前三日都在国子监听讲,接触外人机会有限;调卷需买通考官,风险太大;那么最可能的,就是在号舍内做手脚。
“春桃,去贡院街,找到那日负责搜检的差役,无论花多少银子,问清楚小抄是从何处搜出、当时还有谁在场。”她顿了顿,“再去茶馆找王掌柜,让他散出消息——就说相府二少爷蒙冤,但凡有线索者,赏银百两。”
“姑娘,这会不会太招摇……”
“招摇才好。”林映棠冷笑,“水浑了,才能看清底下有什么。”
春桃匆匆离去。林映棠又唤来林清远身边的小厮长安,那孩子不过十三四岁,已吓得魂不附体。
“我问你,清远入贡院那日,你送他到门口,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?”
长安哆哆嗦嗦回忆:“没、没有……就是齐三公子来送点心,二少爷本不想收,但他说是‘预祝高中’,不好推辞……”
“点心呢?”
“二少爷说无事不登三宝殿,没敢吃,原封不动带进号舍了。”长安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!那食盒后来不见了!二少爷考完出来还问过我,我说没见着……”
食盒。
林映棠指尖发凉。若小抄藏在食盒夹层,而食盒在搜查前“不翼而飞”,那么栽赃之人定是能提前知晓搜查顺序、甚至能影响搜查结果的人。
这案子,水深得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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