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日选在七月初八,黄历上写着“宜开张、祭祀、入学”。
文华蒙学所在的旧宅院经过月余修葺,已焕然一新。青砖灰瓦,朱红大门,门楣处特意留出的空白,正是为御赐匾额所备。
辰时三刻,巷子外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。
“听说连相爷和几位大人都要来!”
“林家这姑娘可真了不得,开个女学,连皇上都亲自题字……”
“我家闺女要是能在这儿念书该多好,可惜束修怕是不菲。”
议论声中,一队羽林卫开道而来,金吾卫将军亲自护送着那方覆着明黄绸布的匾额。八人抬的檀木匾架沉稳落地,绸布揭开时,围观人群发出一片低呼。
黑底金字的“润物无声”在晨光下熠熠生辉,右下角一方鲜红玺印——正是当今天子的私章。
林映棠着一身湖蓝色交领襦裙,发间只簪一支白玉钗,素净得与这盛大场面格格不入,却又莫名压得住阵仗。她迎上前,朝着皇宫方向郑重三拜,这才起身指挥安置。
匾额悬上门楣的瞬间,鞭炮齐鸣。
“恭贺林姑娘!”第一个上前道贺的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周大人,这位以清流自居的老臣平日最不屑与女子多言,今日却笑容可掬,“陛下在文华殿曾言,女子明理则家国兴。林姑娘此举,功在千秋啊!”
“周大人过誉。”林映棠欠身还礼,余光瞥见随后而至的马车——不止父亲来了,连久不出府门的几位宗室老王妃都到了。
场面热闹得令人心惊。
林丞相今日特意穿了紫色朝服,与几位同僚谈笑风生,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得瑟。柳氏跟在他身后,一身绛红妆花缎子,笑容却勉强得像是画上去的。
“棠儿。”林丞相招手唤她上前,向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介绍,“这位是国子监祭酒,裴老先生。”
林映棠心中一震。国子监祭酒,天下读书人之首,竟也亲临这小小女学的开匾仪式?
裴老打量她的目光如古井无波:“你那篇《边贸策论》的附议折子,老夫看了。‘以商止战,以利安边’八个字,有点意思。”他顿了顿,“这蒙学的章程,可否一观?”
早有准备。春桃呈上装订成册的章程,裴老翻了几页,看到“不分贵贱,唯才是教”那一条时,花白的眉毛动了动。
“若寒门女子无钱缴纳束修?”他忽然问。
“蒙学设有‘勤学籍’。”林映棠从容应答,“家境贫寒者,可签契约为学舍做些杂役,或学成后以工代偿。目前十名学生中,有三人属此列。”
裴老合上册子,深深看了她一眼:“明日,老夫让国子监送二十套《千字文》《女儿经》来。”这话说得平淡,却让周围几位官员都变了脸色——国子监赠书给女学,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。
林映棠郑重行礼:“谢裴老成全。”
开匾仪式按部就班进行。祭拜先师,宣读学规,十名年纪不一的女学生穿着统一的青布襦裙,齐齐行礼。最小的才七岁,最大的已十四,个个眼睛亮得像晨星。
礼成时已近午时。宾客渐散,林映棠正要松口气,却见巷口又驶来一辆朴实无华的青篷马车。
车帘掀开,下来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。素色衣裙,身姿挺拔如竹。
“沈姐姐?”林映棠惊喜上前。
沈清漪摘下帷帽,露出清冷容颜。她仰头望着门楣上的御匾,久久不语。
“姐姐怎么来了?今日不是翰林院……”
“告假了。”沈清漪收回目光,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,“这是我整理的历代女子才学录,从班昭到李清照,或许你的学生用得着。”
林映棠接过,纸页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,墨香犹新。这绝不是一日之功。
“姐姐其实不必……”
“有必要。”沈清漪打断她,声音很轻却坚定,“林映棠,你知道这块匾意味着什么吗?”
两人走进已空荡的院子,阳光透过新栽的梧桐,洒下斑驳光影。
“意味着从今日起,文华蒙学不再是你林映棠的私塾,而是陛下金口玉言认可的女学。天下人会看着,朝堂会盯着,那些反对女子读书的人,更会千方百计找你的错处。”沈清漪转身直视她,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
林映棠抚过廊柱上尚未干透的漆:“姐姐,我开蒙学,本就不是为了得一块匾。”
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
“为了证明女子读书有用。”她望向院中那口新凿的井,“不是为了嫁个好夫家,不是为了吟风弄月,而是真真切切地有用——能谋生,能明理,能在这世上立足,而不必依附任何人。”
沈清漪静默良久,忽然笑了:“你这番话,该让那些老学究听听。”她从怀中又取出一物,是一枚青玉私印,刻着“清漪”二字。
“若有人为难,便说我沈清漪在此蒙学挂名任教。虽无实职,但沈家这块招牌,还能唬唬人。”
这份情谊太重。林映棠正要推辞,沈清漪已将私印塞进她手中:“别急着感动。我也有私心——他日若你的学生真能出入朝堂,我沈清漪的名字,也能在史书上多留一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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