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象之辩的震撼还未平息,泰山论道迎来了最后一个辩论主题——也是孔维正最核心的坚持:“礼之本,在仪式还是在人心?”
三月初八,清晨微雨。坛场上搭起了雨棚,但人们热情不减——谁都想知道,经历了这么多冲击的孔圣传人,会如何扞卫儒家最后的阵地。
孔维正上台时,没有带任何典籍。他换了一身简单的深衣,白发用木簪束起,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,眼神却更加清明。
“这七日,老夫看了很多,听了更多。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清晰,“看到饥民因新麦得饱,看到女子因织机自立,看到幼童因学堂识字。也听到许多质问:若礼不能让人吃饱,要来何用?”
他顿了顿:“老夫昨夜彻夜未眠,翻检毕生所学。最终找到一句话——《礼记·礼运》:‘故礼也者,义之实也。’原来老祖宗早就说过:礼的本质,是义的实践。”
全场安静,雨声淅沥。
“那么义是什么?”孔维正自问自答,“‘义者,宜也’。适宜、应当、合适。三千年前,井田制是义;一千年前,均田制是义;那么今天,让百姓吃饱穿暖、读书明理、病有所医——这是不是义?”
他看向沈清禾:“皇后,你那日说‘技术不是神迹,需要人去用’。老夫今日补一句:礼也不是教条,需要人去行。”
“但——”他话锋一转,“老夫仍有担忧。技术求新求变,永无止境;礼求稳定和谐,需要传承。若人人逐新,谁守根本?若无根本,新从何生?”
这个问题,切中了技术文明最深层的焦虑:在快速变化中,如何保持连续性?如何不迷失方向?
沈清禾没有立刻回答。她请上了一位特殊嘉宾——理工学院历史系主任,一位研究古代礼制三十年的老学者,同时也是孔维正的故交。
“孔兄,别来无恙。”老学者微笑行礼。
“子恒?”孔维正惊讶,“你……你也去了理工学院?”
“去了三年。”老学者坦然道,“在那里,我用考古学方法重新研究周礼。结果发现——我们以为的‘古礼’,其实一直在变。周礼不同于商礼,汉礼大改周礼,唐礼融合胡风。变的不是‘礼以载道’的核心,是具体形式。”
他展示了一组文物拓片:“这是出土的战国礼器,与《周礼》记载差异甚大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即便在‘礼’最鼎盛的时代,各地也在因地制宜地调整。”
“理工学院的做法,”老学者继续,“是承认变化必然发生,然后引导变化的方向。我们开设‘技术伦理’课,不是教条式禁令,是教学生思考:这项技术可能带来什么后果?对哪些人有利,对哪些人不利?是否符合‘仁’的原则?”
“这就是新时代的‘礼’——不是固定的仪式,而是动态的伦理思考框架。”沈清禾接过话,“它不规定你必须穿什么衣服、行什么礼节,但要求你在做任何事时,考虑对他人的影响、对后世的责任。”
她调出一张图表:“这是江南试行‘社区议事会’的成果。邻里纠纷不再靠族长裁决,而是大家坐下来,按‘互相尊重、寻求共识’的原则讨论。结果,纠纷调解成功率从四成升至八成,执行率几乎百分之百——因为这是大家共同达成的方案。”
“礼在人心,不在形式。”孔维正喃喃重复这句话,眼神恍惚。
许久,他抬起头:“老夫还有最后一问:若有人利用技术为恶,如何约束?道德劝说,在巨大利益面前,往往苍白。”
这次回答的是李晏。皇帝站起身,走到台中央:“所以需要制度——新时代的‘礼制’。朕已下令起草《技术伦理法》,明确哪些研究不可进行、哪些技术使用需许可、违规者如何惩处。同时设立‘技术监督司’,独立于各部,直接向朕与议会负责。”
“律法为骨,教育为肉,道德为血。”李晏总结,“三者缺一不可。而这,就是朕理解的‘新礼’。”
孔维正闭目良久。雨渐渐停了,一缕阳光穿透云层,照在坛场上。
当他睁开眼时,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。
“老夫……明白了。”他深深吸气,“礼在变,道也在拓。老夫一生守旧,不是守那些具体条文,是守‘仁者爱人’的核心。若今日有新路更能‘爱人’,老夫为何要拒之门外?”
他转身,向全场儒生拱手:“诸君,孔某今日之言,或许离经叛道。但请诸君细想:孔圣若生于今世,见百姓困苦、见技术可救人,是会固守‘君子远庖厨’,还是会说‘君子当入庖厨,改良其术以利万民’?”
这番话,如惊雷般在儒生中炸开。
孔维正没有等回答。他走下讲台,穿过人群,径直向山道走去。
“夫子!”弟子们呼唤。
“让老夫静静。”他头也不回,“这七日所见所思,需时间消化。三月后,老夫会给天下一个答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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