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街开业的灯光调试持续到晚上九点。
最后一串灯笼亮起时,整条街仿佛一条流淌着暖金色光河的峡谷。杨明宇站在街口的古樟树下,看着工人们收拾工具散去。周海涛已经回镇政府准备明天的媒体通稿,商户们也陆续关门,为明天的开业养精蓄锐。
街渐渐安静下来,只有灯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交错的影。
“杨镇长还不休息?”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杨明宇回头,看见李知微背着相机包走过来。她换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,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,看起来不像白天那个干练的记者,倒像是本地散步的姑娘。
“李记者也还没走?”二人都笑了。
“这么好的光影,不拍可惜了。”李知微举起相机,对着灯笼下的老街门楼按下快门,“你知道吗,这种传统灯笼的光,和LED灯完全不一样。它是有呼吸的,像活物。”
杨明宇顺着她的镜头看去。确实,纸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摇晃,光线也随之轻颤,在古老的砖墙上漾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。这让他想起小时候,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时,墙上晃动的影子。
“你拍过很多这样的老街吧?”他问。
“嗯,但青川的不一样。”李知微放下相机,靠在樟树粗糙的树干上,“别的地方是‘做旧’,这里是‘守旧’。你看那家竹编店的门板,上面的裂缝都没补,只是刷了层清漆。店主说,那是他爷爷当年劈竹子时不小心砍到的,留着,是个念想。”
她说这话时,侧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,语气里少见的温柔。
“你观察得很细。”
“职业习惯。”李知微笑笑,“其实最开始社里派我来跟青川,我还不情愿。觉得一个山区小镇,能有多少故事?现在想想,差点错过一个宝藏。”
远处传来脚步声。两人同时转头,看见苏灿灿从街的另一头走来。
她走得很慢,目光掠过每一盏灯笼、每一扇木门,像在重温一段旧梦。走到离他们十来米的地方,她才注意到树下的两人,脚步微顿。
“苏主任。”李知微先打招呼,“您也来看灯?”
“嗯,陪几位教授吃完饭,他们说想散步消食,我就带他们过来了。”苏灿灿走近,目光在杨明宇脸上停留一瞬,“杨镇长还在忙?”
“刚调试完灯光。”杨明宇说,“教授们呢?”
“在前面看皮影戏馆,王师傅在给他们演示。”苏灿灿看向李知微,“李记者今天跟了一整天,素材够用了吗?”
“太够了,我都发愁怎么取舍。”李知微拍拍相机,“尤其是下午钱副市长视察那段,很有故事性。杨镇长应对得很从容。”
这话让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。苏灿灿没接话,而是抬头看向头顶的灯笼:“这些灯,还是我当年选的样子。纸面竹骨,桐油浸过,能防小雨。”
“难怪觉得特别。”李知微也抬头看,“现在很多地方都用塑料仿制品了。”
“塑料的光是死的。”苏灿灿轻声说,“纸灯笼不一样,它会老,会破,需要人年年糊新的。但正是这种需要维护的脆弱,让它有了生命。”
杨明宇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,忽然意识到她们在用不同的语言描述同一件事——李知微用记者的眼睛捕捉表象下的真实,苏灿灿用建设者的记忆触摸事物的本质。而他自己,站在这两者之间,既是她们观察的对象,也是连接她们的媒介。
“苏主任,”李知微忽然问,“您当年离开青川时,最舍不得的是什么?”
问题来得直接。苏灿灿沉默了几秒,晚风吹动她的短发。
“最舍不得的……”她看向老街深处,“是‘未完成’。很多事刚开了头,就要放手。像种一棵树,刚看到它扎下根,就要交给别人浇灌。”
“那现在回来看,觉得接手的园丁合格吗?”李知微的问题带着记者的锋利,但眼神是真诚的。
苏灿灿转头看杨明宇。灯光下,他的面容比一年前更加清晰坚毅,肩上的担子让他快速成熟,却也留下了细微的疲惫痕迹。
“不止合格。”她说得很慢,每个字都清晰,“他让这棵树长出了我没想到的枝桠。”
这话里的重量,三个人都感觉到了。老街彻底安静下来,远处皮影戏馆传来的敲打声也停了,只有山风穿过屋檐的轻响。
李知微看看苏灿灿,又看看杨明宇,忽然收起相机:“我得回去整理素材了。明天开业,还要早起。”她朝两人点点头,转身离开,脚步轻快得像识趣地给某个时刻让出空间。
等她走远,苏灿灿才轻声说:“她是个聪明的姑娘。”
“很专业。”杨明宇说。
“不止专业。”苏灿灿笑了笑,“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,什么时候该消失。”
两人并肩往街里走。灯笼在头顶连成一条光廊,他们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拉长、交叠、分开、又交叠。
“钱副市长今天的话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苏灿灿忽然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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