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掌柜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富家翁,反而一脸风霜劳苦的痕迹,身上一领酱紫色的富贵员外袍,绣满最时髦的“苏样”卍字纹,有一种八十年代的农民企业家穿西装的违和感。
(“苏样”,就是苏州流行的服装式样,在明朝中后期,苏州一直引领全国的时尚潮流。)
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。
杨锐却多了几分郑重。
冯掌柜这副卖相,一看就是从小家境贫寒,从社会底层打拼出头的狠人,否则也镇不住青琐阁这么大场面。
想要顺利拿回那五百两银子,还得飚演技。
“久仰、恕罪”的客套几句,冯掌柜把杨锐请进青琐阁,落座奉茶后,根本没提被打的粽子手狎司,而是一脸仰慕的问起杨涟。
一来试探杨锐的来意,二来确认杨锐的身份。
杨锐丝毫不虚,调动原主的记忆,加上几分演技和话术,九分真,一分假,聊起杨涟就像自己的亲生二伯。
冯掌柜对杨锐的身份再无怀疑,叹道:“可恨奸臣当道,陷害忠良,容不下杨大人这样的清官,唉,以后这世道越来越乱……”
阉党的大本营在京师,到了各省地方,还是东林党的势力最大,况且东林党掌握着社会舆论的话语权,骂阉党属于政治正确,冯掌柜关起门来不疼不痒地骂几句,已经非常谨慎。
生意人,不好掺和官场事。
官商关系,又是生意人迈不过去的一道坎。
当着杨涟的子侄骂两句阉党,也是一种待客之道。
“冯掌柜高见,阉党当道,无异于牝鸡司晨,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,我家两位伯父每每说起朝中乱象,无不扼腕太息……”
骂阉党我熟啊!
身为杨涟子侄,骂阉党属于安身立命的基本操作,今后二十年都用得上。
杨锐闲着没事的时候,曾经结合脑海中的史书文献,研究过怎么骂阉党,今天正好初试锋芒。
当然了,肯定比不上正牌的东林党喷子,他们都是职业选手,抓住阉党没有小弟弟这一个弱点,就能万紫千红的骂出花来。
杨锐道行尚浅,又要注意分寸,十分精彩只骂出二三分。
但是,对冯掌柜已经够用。
“从当年的萨尔浒之战到沈阳之战,再到辽阳之战和广宁之战,其中都有权阉掣肘,贻误军机,以至于每战必败,又比如西南奢酋作乱,也是阉党爪牙反复勒索,逼反了地方土司……”
杨锐滔滔不绝,不管真的假的,反正都是阉党的锅。
“老朽怎么听说,广宁之败是因为熊廷弼王化贞督抚不和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阉党弄权,才会督抚不和。”
杨锐斩钉截铁的一摆手,解释道:“冯掌柜有所不知,无论熊廷弼还是王化贞,都和阉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熊廷弼原籍武昌府,论起来应该算作楚党……”
“原来如此,阉党真是好生可恨!可恶!可恼!”
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,冯掌柜出于礼貌,又一次痛骂阉党。
对杨锐的评价也调高了一个档次,必须是杨涟倚重的亲近子侄,才会知道这么多。
青琐阁背后也有官场后台,平日里的座上客不乏朝廷命官,但是说起党争内幕和官场八卦,还是这位杨少爷有干货!
火候差不多了。
杨锐不再兜圈子,转入正题。
“我今天是奉命而来,我家两位伯父,要我向青琐阁赔罪……”
“这是从何说起?”
结实牢固的官帽椅吱呀一响,冯掌柜一脸惊诧,猛的向后闪了下身子,仿佛“赔罪”两个字让他非常惶恐,万万承受不起。
这个态度就对了!
“实不相瞒,前些天我来过青琐阁,做下一桩荒唐事……”
杨锐的表情中夹杂着三分惭愧,三分后悔和三分愤恨,还有九十一分的委屈羞恼,把五百两银子的故事讲了一遍。
其间冯掌柜几次想插话,都被杨锐摆手按了下去。
“……就因为这个破事,我被两位伯父责罚,命我大老远跑来赔罪,不该在贵宝号惹是生非。”
杨锐站起身,撇着嘴,向冯掌柜欠身拱了拱手,充分表现出权贵子弟良好的家教,以及桀骜不驯的叛逆。
“杨少爷言重了,都是一场误会……哎呀,使不得,杨少爷这是要折煞老朽!”
冯掌柜连忙站起来避让,嘴里叫着使不得,脚下却故意慢了半步,侧身受了杨锐半礼,然后赶紧还礼。
听说五百两银子的故事,他已经大致猜到杨锐的来意。
按后世的说法,就是来“维权”的。
自家事自家知,花篮添花本来就是捞偏门的骗钱勾当,青琐阁仗着官面上的后台,平常可以大宰特宰的宰肥羊,万一踢到铁板,就要考虑认怂赔钱。
左右都是赔钱,干脆受了杨锐半礼——杨锐虽然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后生,却代表了杨涟。
堂堂杨涟杨大洪,居然给我青琐阁传话赔罪,两京苏杭的勾栏妓馆有一家算一家,谁有这个牌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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