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沛的声音充满委屈，没说几句，眼中就闪出晶莹的泪光，杨十爷则是脸色唰白，一时间被吓的呆住了。
天子之怒，猛然压到一个家族身上，任谁都会有一种即将粉身碎骨的绝望感。
杨锐连忙扶住杨十爷，一边轻叩后背，一边小声安慰。
他刚才已经准备向杨十爷坦白了，正不知道怎么启齿，没想到被杨沛简单粗暴的直接捅破，也算长痛不如短痛。
“锦衣卫如今正在江夏县熊廷弼的老家抄家，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，下一步就会来抄咱们杨家，我来武家穴之前，大哥二哥已经在祠堂祭拜先祖，和我们几房分家，尽可能保全杨家血脉……”
杨沛越说越难过，眼泪终于夺眶而出。
杨锐默默听着，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分析。
杨涟果然什么都知道，甚至连皇帝的旨意都已经打听到内容——这么大的案子肯定需要地方协助，朝廷高层肯定也有商议，参与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又足有几百人，随便哪个环节防范不严，都有可能走漏消息。
但是没卵用。
看杨涟的反应，就是待在家里等着被抓，等着被抄家。
君要臣死，臣不得不死。
君要抄家，就让全家老小一起等着抄家。
杨锐本来以为，杨十爷去看病的期间，杨涟或者杨清可能会派他们的一个儿子过来主持武家穴市的局面，没想到最后来的，还是旁支子弟的杨沛。
一方面，是对武家穴市不够重视。
另一方面，则是长房二房的直系男丁都要等着抄家，如果派来武家穴市，多半会被锦衣卫抓回去，反而更危险。
“二哥怎么说的？他如果被抓去京师，有性命之忧吗？”杨十爷终于恢复思考能力，立刻问到这个最要紧的问题。
“二哥说，凶多吉少。”杨沛的回答让客厅陷入死寂。
良久，杨十爷打破沉默问道：“我们现在能做什么？”
“我这次来武家穴市，二哥交代了三件事，第一件是让你去蕲春治病，锦衣卫离开之前，你不要回来……”
杨涟这样的安排，明显是为了保全杨十爷，杨十爷又感动又难过，连连摇头，不肯在这个时候离开杨家。
看杨十爷的情绪波动太大，杨锐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，好不容易劝住了他。
走还是要走的，杨十爷也明白这个道理。
留在武家穴市，不但于事无补，反而会成为拖累。
“第二件事，是清理诚远商行账目，以证清白，再设法筹措一笔银子，以备不时之需……”
十六爷杨沛说到第二件事，就露出一股仓皇无措的纠结。
抄家不但是一种惩罚，更重要的作用是寻找罪证和编织罪名，历朝历代莫不如此。
杨家的生意，有很多不好见光的，虽然平常大家都这么干，当此非常之时，却不能被阉党抓住把柄。
把账目处理干净，然后等着上公堂打官司，最后证明杨涟是清白的，无罪释放……肯定是最好的结果。
但是杨涟也知道，所谓“辽案”受贿两万两白银，就是欲加之罪，何患无辞。
魏忠贤已经摆明车马的公然陷害了，这个官司肯定打不赢，或者说，根本不是打官司能解决的问题。
所以要准备一笔钱，用来上下打点，营救杨涟……据说杨清的师爷邓全提出一个建议，赶紧凑两万两银子主动退赃，这样就不用抄家了，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。
又据说，邓全被杨涟踢了一个跟头。
杨锐却觉得，邓全说的有点道理。
天启皇帝的圣旨里说的很明白，对杨涟抄没家产，是为了追缴他在“辽案”中受贿的两万两赃银，对杨涟的家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处罚。
杨涟如果咬咬牙认下罪名，再托关系走门路，也许真能免了抄家之祸。
天启皇帝的要求其实很简单，就是想让杨涟去死。杨涟如果还能认罪，对天启皇帝简直太理想了，答应这点小条件，肯定没问题。
但是杨锐也知道，这是不可能的，杨涟宁可死，也不会让自己的名声沾染污点。
更何况，他本来就是冤枉的。
“第三件事，是让锐哥去一趟武昌府，把青琐阁的首尾料理干净，另外还有一封书信送给薛正亭……”
杨沛说的第三件事，竟然落在杨锐的头上。
青琐阁的事情，杨涟已经顾不上深究，只要求杨锐赶紧把这件事翻篇，不要留下隐患。
还有一封写给湖广巡抚薛贞的亲笔信，其中内容，就是向他求援。
薛贞也属于东林一脉，理应施以援手，不用他挑头为杨涟喊冤，只要在配合锦衣卫办案的过程中，照顾一下杨家就可以了。
另外还有一个隐秘任务，打探熊廷弼抄家进展到哪一步了，或者锦衣卫又有什么异常举动——杨涟虽然有其他的情报来源，但是锦衣卫已经开始暗中收网，信马由缰下一招闲棋，或许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。
虽然打听到更多消息，也没什么用。
但还是想去打听。
万一有转机呢？
“锐哥你今天晚上就走，快去快回，我这边人生地不熟的，还要管盘账，你得赶紧回来盯着。”
十六爷杨沛一指伍春：“他跟你一起去，二爷说了，外面现在正好闹山贼，太乱了不安全，给你多带几个护卫才保险。”
“那就劳烦伍师傅了。”
杨锐神情自若的向伍春拱了拱手，好像不知道他除了保护自己，也是去监视自己的。
“锐少爷客气。”
伍春躬身回礼，自己倒有点尴尬。
“时间太紧了，账房先生怕不够用，帮我再找几个可靠的。”
十六爷杨沛停顿一下，又自己加了一句：“十哥，你走以前把账目平一下，多带一些银子，再给锐哥拿一些，有什么亏空我一起做掉。”
和杨锐的想法一样，与其便宜锦衣卫，不如给自己人分一些，如果真的被抄家，起码多一份保命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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