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本合上的笔记本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在我的视网膜上。苏芷最后那句“找到属于你自己的‘井’”,更像是一句咒语,日夜在我脑子里盘旋。她没有揭穿我,没有暴怒,甚至给了近乎指导的评价。这种处理方式,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让我坐立难安。她知道了,她一定知道了。知道我在窥探,在模仿,在笨拙地、可耻地吮吸着她文字里的养分。
愧疚感和一种被“看光”的羞耻,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。每次看到苏芷,哪怕只是一个背影,我都觉得脸上发烫,下意识地想躲开。我们之间那点刚刚因为顾一帆事件而缓和的气氛,又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。只是这次的紧张,源头在我。
我不敢再有意无意地去瞄她的手稿,甚至不敢在她使用客厅时轻易出去。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,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,也试图真正地,去挖一口属于自己的“井”。
李莉丢过来一个新任务,为一个主打“治愈系”的睡眠喷雾写文案。要求写出“被柔软云朵包裹的安全感”和“婴儿般的深度睡眠”。
我看着要求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云朵?婴儿睡眠?这些词太空了。我试图回忆“芷水”的文字里有没有类似的意象,但立刻又为自己的下意识依赖感到厌恶。我强迫自己关掉搜索页面,盯着文档,开始漫无边际地联想。
云朵……是什么感觉?轻?软?蓬松?好像都不够。安全感……是什么?是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?是下雨天躲在干燥的屋檐下?还是……像那天晚上,我醉得不省人事,床头却有一杯不知道谁放下的温水?
我的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。写下“温暖”,划掉。写下“包围”,划掉。太俗,太泛。
烦躁地揉掉一张草稿纸,我起身去茶水间倒水。路过打印区时,看到行政刚贴出来的本周公司内部通讯稿,标题是《都市夜归人的心灵栖居——浅谈我司企业文化中的“归属感”建设》。典型的假大空标题,我正准备移开视线,目光却猛地被角落里一张配图吸引。
那是一张黑白照片,拍的是公司楼下那条巷子深夜的景象。路灯昏黄,光圈边缘模糊,将潮湿的地面映出一小片朦胧的光晕。一个模糊的、背着双肩包的背影正走向光晕深处。照片像素不高,甚至有点粗糙,但那种深夜独有的寂静、孤独,以及那盏灯所代表的、微小却确实存在的“指引”和“终点”的感觉,却瞬间击中了我。
不是云朵,不是婴儿。
是深夜巷口,一盏为你亮着的、旧旧的路灯。是知道哪怕再晚,那条路的尽头,有一扇门可以推开。
我像被闪电击中一样,愣在原地。心脏砰砰直跳。
这就是……我的“井”吗?不是苏芷那种废弃深井般的、带着文学美感的压抑,而是更普通的,属于我这种都市浮萍的,关于“归处”的微小慰藉?
我几乎是跑着回到工位的。重新摊开草稿纸,之前的阻滞感仿佛被那张照片打通了。笔尖不再犹豫。
【睡眠喷雾文案初稿】
标题:今夜,做第一个到家的人。
正文:忘记KPI,屏蔽未读红点。让意识沉入比地铁末班车更安静的深处。鼻尖萦绕的,不是云朵,是巷口那盏等你到深夜的旧路灯的光晕。你知道,推开门,等待你的不是冷灶空房,而是一整夜被妥帖收藏的宁静。XX睡眠喷雾,愿每一个晚归的灵魂,都能提前感知到“家”的温度。
写完最后一个字,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手心因为激动微微出汗。这篇文案,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模仿任何“芷水”式的精妙比喻,它甚至可能不符合李莉对“治愈系”的常规想象。但它是我自己的。是从我自己的经历、我自己的感受里,一点点抠出来的东西。
我把稿子发给李莉,心里七上八下。
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我不断刷新着邮箱,既期待又害怕。
快到下班时,李莉的内线电话响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接起来。
“林小白,”李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,带着一种……奇怪的停顿,“你这次的这个文案……”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果然不行吗?还是太另类了?
“……角度很特别。”她继续说,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,“跟之前那些‘被温柔包裹’、‘坠入甜美梦乡’的套路完全不一样。‘巷口的旧路灯’……有点意思,那种疲惫后看到一点微光的感觉,抓得挺准。”
我愣住了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她……这是在肯定?
“虽然跟品牌方最初设想的‘柔软感’有点出入,但这种真实的、带点城市孤独感的‘归家’意象,说不定能打动另一批受众。”李莉似乎在那边思考着,“我先发给品牌方看看反应。你……保持这个思考方向。”
挂了电话,我还有些恍惚。保持了?没有被毙掉?甚至得到了“角度特别”的评价?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巨大惊喜和强烈成就感的情绪,像温热的泉水,瞬间涌遍全身。这是我第一次,没有依靠对“芷水”的模仿和借鉴,完全凭借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写出来的东西,得到了认可!
虽然只是初步认可,虽然前路未知,但这微弱的光,足以照亮我压抑许久的内心。
下班回到合租房,我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。打开门,苏芷正端着一杯水从厨房出来。看到我,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,似乎察觉到了我不同于往日的情绪。
我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,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,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。这一次,我没有立刻移开视线。
她也看着我,眼神依旧是淡淡的,但在那片冰湖之下,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类似……探究的东西?
我们谁都没有说话。
她端着水,回了自己房间。
我站在玄关,看着那扇关上的门,心里不再是往日的忐忑和愧疚,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微小的坚定。
我或许永远也写不出她那样深刻动人的文字,我或许依然是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小文案。
但至少今夜,我好像,真的摸到了属于我自己那口“井”的井沿。
而那盏“巷口的旧路灯”,不仅照亮了文案里的归家路,也在我心里,投下了一小片属于自己的、微弱却真实的光亮。
影子的重量依然在,但光的轮廓,开始清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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