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本厚重的灵感素材册,像一把钥匙,不仅向我展示了苏芷文字王国背后的矿脉,更在我们之间那堵本就日渐透明的墙上,又凿开了一扇小小的窗。窗后不是一览无余的风景,而是更深、更幽微的,属于苏芷内心的褶皱与光影。
自那晚之后,我们之间的相处,进入了一种更为奇妙的“稳态”。条约的骨架依旧支撑着日常的运转,但填充其间的,不再是冰冷的空气,而是一种近乎……“共生”的默契。
我开始更细致地观察她,不再是出于最初的好奇或戒备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研习的心态。我注意到她写作顺利时,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会变得轻快,像雨打芭蕉;遇到瓶颈时,则会长时间地沉默,对着窗外发呆,或者无意识地反复按压一支早已没水的钢笔。我甚至能通过她冲泡咖啡时手腕的力度,大致判断她当天是需要提神,还是仅仅在完成一个习惯性的仪式。
这种观察并非单向。她似乎也在用她独有的方式“校准”着我。当我因为一个文案创意枯坐半晌时,她会看似不经意地路过我的房门口,留下一句“出去走走,气断了”,或者干脆把我轰到阳台,指着楼下熙攘的人群让我“吸点人气”。她不再直接给出答案,而是像最苛刻的编辑,只抛出一个个精准的、需要我自己去消化和解答的命题。
我们的对话,也因此变得更加……经济。有时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换,一个词语的提示,便能完成一次有效的信息传递。
“颜色。”她看着我刚写好的、关于一款新饮料的文案初稿,只说了两个字。
我立刻会意,稿子里对产品色泽的描述太过苍白,缺乏想象力。
“气味。”我递给她新买的咖啡豆,她嗅了嗅,给出评价。
我便知道,这款豆子的风味层次是否符合她的预期。
这种高效到近乎“黑话”的交流,让我时常产生一种错觉,仿佛我们共用着一套独特的神经系统。李美娟女士如果看到此刻的场景,大概会更加确信她儿子被这位“厉害姑娘”拿捏得死死的。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不是拿捏,这是一种在无数次碰撞、试探、甚至伤害之后,艰难建立起来的、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频率。
一个周六的下午,阳光很好。苏芷难得地没有埋头工作,而是在阳台上摆弄她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。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亚麻长裤,蹲在花草间的样子,褪去了所有“芷水”的光环和合租条约制定者的冷硬,像个最普通不过的、为生计发愁的都市青年。
我走过去,靠在门框上看着她。她正对着一盆叶片发黄的薄荷皱眉,手指小心地拨弄着土壤。
“水多了,或者缺光。”我根据自己那点可怜的植物知识判断。
她抬起头,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,但那眼神分明在说:“我知道。”
“或者,”我顿了顿,想起她说过写作需要“气”,半开玩笑地说,“它可能就是心情不好,缺口‘人气’。”
这个略显幼稚的玩笑,却让她愣了一下,随即,嘴角非常非常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。那弧度小得几乎不存在,却像投入平静井水的一颗石子,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。
“也许。”她低下头,继续拨弄着薄荷的叶子,声音很轻。
我们就这样,一个在门内,一个在门外,隔着几步的距离,共享着一段安静而松弛的时光。阳光把她的发梢染成淡金色,空气中漂浮着微尘和植物清淡的气息。没有需要解决的难题,没有需要遵守的条约,只有此刻的安宁。
过了一会儿,她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看向我: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
“都行。”我习惯性地回答。
她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决定,而是想了想,说:“冰箱里有鱼。清蒸?”
我有些意外。清蒸鱼,这似乎超出了她日常“试验品”的范畴,更像是一道需要点技术和耐心的正经菜肴。
“你会做清蒸鱼?”
“食谱上看过。”她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,“应该不难。”
应该不难。从她嘴里说出这四个字,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、属于“芷水”的笃定。
结果晚上,那条鱼还是毫无意外地……失败了。火候没掌握好,鱼肉有些老,酱油汁也调得咸了些。我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,看着盘子里那条品相不佳的鱼,一时无言。
我夹了一筷子,尝了尝,诚实地说:“有点咸。”
她也尝了一口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然后放下筷子,面无表情地看着我:“嗯。”
没有辩解,没有懊恼,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。
我看着她的样子,忽然觉得有点好笑,又有点……心疼。这个在文字世界里运筹帷幄、在危机时刻冷静强大的苏芷,在烟火厨房里,依旧是个会失手的普通人。
“其实,”我又夹了一筷子,就着米饭吃下去,“配饭吃还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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