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工作室,大刘和小悠已经到了。看见我们俩一起进来,大刘挤了挤眼睛,被小悠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。苏芷没理会他们的小动作,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,放下背包,拿出那本厚厚的速写本。
“这么早,你们去哪了?”小悠好奇地问,凑过来想看看苏芷的本子。
“取材。”苏芷言简意赅,翻开本子,目光落在那些清晨捕捉到的画面上,手指轻轻拂过纸面。
我把早上买的、已经凉透的油条放在公用桌上,“吃了吗?凑合吃点。”
大刘毫不客气地拿了一根,“谢了小白。你们取什么材?有新项目?”
“算是吧。”我含糊地应着,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和苏芷各倒了一杯。把其中一杯放在她手边时,她正对着一幅修鞋匠老张头的速写出神。
“想什么呢?”我问。
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,视线没离开画纸。“我在想,他每天坐在那里,看着人来人往,心里在想什么。”她顿了顿,指向画面上老张头脚边一个模糊的轮廓,“你看这里,我画的时候没太在意,现在看,像不像一只猫?”
我凑近看,在老张头褪色的解放鞋旁边,确实有一个蜷缩的、毛茸茸的小影子。“是只流浪猫?”
“可能吧。”苏芷用指尖点了点那个小影子,“它好像经常在那里。刘阿姨喂过它,我看见了。”
这些细节,我完全没注意到。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些显眼的人流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上,而她的画笔,却捕捉到了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的生命。
“城市印记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翻过一页,是几个背着巨大书包、挤在豆浆摊前的中学生,“要写的不是这条街本身,是这些影子。是修鞋匠沉默的等待,是流浪猫小心翼翼的依赖,是学生们睡眼惺忪却不得不向前的早晨。”
她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。我原本以为,所谓非虚构写作,就是把看到的东西客观记录下来,但苏芷的角度,一下子把这件事拉到了一个更细腻、更动人的层面。
“你来写。”她突然抬起头,目光清亮地看着我,“把你看到的,感觉到的,写下来。”
“我?”我愣了一下。虽然文案是我的老本行,但这种带点文学性的东西,我并不擅长。
“嗯。”她语气肯定,“文字是你的尺子。你能量出那些……我画不出来的东西。”
她把“尺子”这个比喻用在了这里。我看着她信任的眼神,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。
“好。”我听见自己说,“我试试。”
整个上午,工作室都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。大刘和小悠在赶一个电商海报的设计,键盘和鼠标点击声不断。苏芷坐在画板前,将速写本上的草稿进一步细化,用更丰富的线条和明暗去塑造那些清晨的面孔。
而我,对着空白的文档,迟迟打不出第一个字。
怎么写?从哪儿开始?写刘阿姨十几年如一日守着豆浆摊,写老张头和他脚边可能存在的流浪猫?这听起来太平淡了,像一杯白开水。我习惯了的商业文案,需要噱头,需要亮点,需要直击痛点。可这条街,这些人,他们的“痛点”是什么?是生活的艰辛?还是日复一日的重复?
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学生,面对一道超纲的作文题。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苏芷。她画得很专注,偶尔会停下来,看着某一张画思索片刻,然后用橡皮擦掉某条不满意的线条,重新画过。她的侧脸在屏幕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,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她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,抬起头,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望过来。没说话,只是用眼神询问。
我苦笑了一下,对着空白的屏幕努了努嘴。
她放下笔,站起身,走到我身边。身上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。她俯身看向我的屏幕,几缕碎发垂下来,扫过我的手臂。
“写不出来?”她问,声音很轻。
“不知道从哪儿下笔。”我老实承认,“感觉……没什么可写的。”
她沉默了一下,指了指屏幕上我的倒影:“那就从你自己写起。”
“我自己?”
“嗯。”她直起身,靠在旁边的桌沿上,“写你为什么要站在那儿,写你看到了什么,听到了什么,闻到了什么,最重要的是……写你感觉到了什么。”
她的话像一把钥匙,轻轻转动了我心里某把生锈的锁。
我重新将手放在键盘上。这一次,不再去搜肠刮肚地想什么华丽的辞藻和深刻的立意。我只是开始敲字,像写日记一样。
「今天早上五点四十分,我和苏芷站在了楼下那条老街的拐角。天还没亮透,风很凉,吹得我脖子发冷。苏芷带着速写本,她说要‘取材’……我们看着刘阿姨卸下桌椅,看着第一缕热气从豆浆锅里冒出来……一个中学生差点撞到我,他校服的拉链没拉好,嘴里叼着半根油条,跑得飞快……修鞋的老张头点了一支烟,烟雾缭绕里,他的眼神空茫茫的,不知道在看哪里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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