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醒来时,雨停了。
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,在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斑。我看了看手机,早上七点半。楼上的人还在睡,整栋楼很安静。
洗漱时在公共卫生间遇到夏鸢,她正对着镜子往脸上拍爽肤水,动作随意得像在拍黄瓜。
“早啊石像先生。”她从镜子里看我。
“早。”
“今天天气好,要不要去上里古镇?”她拧上瓶盖,“离这儿不远,坐车一小时。那里有明清的老街,适合画画。”
我犹豫了。原本计划今天就在雅安城里随便走走。
“犹豫就是想去。”她转身靠在洗手台边,盯着我看,“林小白,你知道吗,你身上有种特别矛盾的气质——一边拼命想往前走,一边又像被什么拽着往后。这种矛盾很适合出现在画里。”
“我只是还没想好……”
“不需要想好。”她打断我,“旅行最忌讳的就是‘想好’。跟我走,保证你今天能画点东西。”
我最终还是跟她上了去上里的小巴。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,窗外是连绵的梯田和茶园,雨后初晴,一切绿得发亮。夏鸢靠窗坐着,速写本搁在腿上,铅笔在纸上快速移动,画窗外的景色,画前排打盹的老太太,画司机后视镜下晃动的平安符。
“你一直在画。”我说。
“手不能停。”她头也不抬,“一停就会胡思乱想。画画是最好的冥想。”
车在上里古镇入口停下。果然如她所说,青石板路,木结构老屋,屋檐下挂着红灯笼。虽然是旅游景点,但因为是工作日,游客不多。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巷子,把青石板染成暖黄色。
夏鸢熟门熟路地带我穿街过巷,最后在一座石拱桥边停下。桥下溪水潺潺,几个老人在桥头晒太阳,身边围着几只懒洋洋的土狗。
“就这儿。”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,打开画具盒,“今天给你上课。”
“上课?”
“速写课。”她递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纸,“看到什么就画什么,不要思考,不要评判,只是画。”
我接过纸笔,有些不知所措。上一次画画大概还是小学美术课。
“就从那座桥开始。”她指着前方,“先画轮廓,最简单的线条。别想着画得像,想着把你看它的感觉画出来。”
我笨拙地开始画。线条歪歪扭扭,桥拱画得像驼背,水纹画得像心电图。夏鸢探头看了一眼,笑出声:“不错,很有表现主义风格。”
她不再管我,专注地画自己的。我偷偷瞥了一眼她的本子——同样的石桥,在她笔下却是流畅的线条,轻重有致的阴影,桥头的老人只用了三笔,神态却跃然纸上。
“别看我,看你自己的画。”她头也不抬地说。
我收回目光,继续跟那张纸较劲。画了擦,擦了画,纸都快擦破了。烦躁渐渐涌上来。
“停。”夏鸢忽然按住我的手,“你在对抗什么?”
我一愣。
“你画的不是桥,”她指着我的画,“是你在跟自己较劲。线条那么用力,纸都快戳破了。”她抽走我手里的纸,换了一张新的,“重新来。这次呼吸,放松,就像……就像你在给那盆仙人掌浇水,轻轻的,带着耐心。”
仙人掌。这个词让我心头一紧。
我闭上眼,深呼吸。再睁开眼时,试着不再把桥当成要“攻克”的对象,只是看着它——石头的纹理,青苔的分布,水流的走向。铅笔在纸上移动,这一次轻了许多。
画出来的依然不像,但至少不那么狰狞了。
“进步了。”夏鸢点点头,“记住这个感觉。画画和写东西一样,你得先‘看见’,才能表达。而真正的‘看见’,需要放下自我。”
我们画了一个上午。桥,流水,老屋,晒太阳的狗。夏鸢偶尔指点几句,更多时候是各自沉默。阳光渐渐升高,巷子里开始有游客的声音。
中午在小店吃豆花饭时,夏鸢翻看我上午的画,一张张点评。
“这张太紧……这张好一些,放松了……这张,”她抽出一张我画溪水的速写,“有意思。你画的水,有种被困住的感觉,明明在流动,却像在挣扎。”
我看向那张画。确实,那些水纹画得纠结缠绕。
“你心里有事。”她把画还给我,“而且这事像水一样,流不动,又停不下来。”
我没否认。低头吃饭,豆花在嘴里没什么味道。
饭后我们在古镇里随意逛。夏鸢买了几张手工制作的纸,说是寄明信片用。路过一家老茶馆时,她眼睛一亮:“进去坐坐。”
茶馆很老,木桌木椅被磨得发亮,墙上贴着泛黄的年画。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,正闭着眼听收音机里的川剧。我们要了两杯素茶,茶叶在粗瓷碗里慢慢舒展。
“我爸要是来这里,肯定喜欢。”夏鸢环顾四周,轻声说。
“你爸……”
“中学语文老师,教了一辈子书。”她转动茶碗,“他最向往的生活,就是退休后到处走走,写点游记。可惜。”她笑了笑,笑容有点苦,“所以我每到一个地方,都替他多看几眼,多画几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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