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凉如水,浸透了张府每一寸角落。
书房内一盏羊角宫灯悬在梁下,暖黄的光晕洇开,恰好落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。
张四维就坐在这张椅子上,脊背挺得还算直,只是鬓角霜白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银,衬得眼睑下的褶皱愈发深了……
脚盆里的温水正冒着细弱的白汽,氤氲的热气裹着几丝艾草香。
跪在他对面的一个漂亮女子正垂着眼,指尖捏着软布,正一下下将温水舀起,浇在张四维交叠的脚面上。
若是以往张四维还会嘻戏一番。
可今日,是真的没有半点兴趣。
“好了。”
张四维忽然开口。
洗脚的女子一愣,老爷今天怎么了,也不伸脚进来了。
她抬眼去看,老爷脸上就差写上心情不好四个字了。
当下,也不敢哄老头玩了。
随即慌忙拿起软巾,跪直了身子,小心翼翼地将张四维的脚从水里捞起,用软巾细细擦干,动作极轻柔,连脚趾缝都仔细拂过。
随后,行了一礼,便端着洗脚盆离开了书房。
洗好脚后,张四维独在太师椅上坐了许久,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大了些,吹得窗纸沙沙作响。
满脑子里面都是张丁征带回来的洋媳妇,还有那个叫什么阿福的小孙子。
他可是当朝大学士啊。
自己这幼子搞出这一套,若是传了出去,自己的脸面丢了事小,影响了他两个兄长的仕途是大啊。
当官的,门风是很重要的。
当然,除此之外,张四维还有更深层次的担忧。
爪洼的战事,在南洋,张丁征作为皇商,是跑那么线的,大明与西洋人的冲突,战争,里面会不会有自己这个儿子的身影。
天子眼睛里面可是容不得沙子的。
若是真的掺和进去,那张丁征就是越界了。
实际上,很早之前张四维都有这种怀疑,原本张丁征回来,他是想着要第一时间询问的,可被气坏了,倒是忘了正事。
“来人。”
一个老仆听到招呼,进入了书房,低声道:“老爷,您吩咐。”
“去,把张丁征喊来。”
“是,老爷。”
不一会儿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打断了书房里沉滞的空气。
张丁征已换了身月白杭绸便服,他走进了书房。
他没等父亲开口,径直走到太师椅对面的墩子旁,自顾自坐下了。
椅脚与青砖相碰,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。
“爹,”他歪着头笑,眼角眉梢俱是活络的神气,像檐下那只总偷溜出去的花猫:“儿子就知道您夜里熬不住,准得叫我来。”
张四维搁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。
“少在我跟前嬉皮笑脸!”张四维顿了顿,喉结重重滚了一下,“我问你爪洼的战事,就是陈璘那档子事,你到底掺和进去没有?”
“掺合了。”张丁征答得干脆,甚至还从袖袋里摸出枚油亮的核桃,在掌心慢悠悠地转着。
“你!”张四维猛地抬手,想拍案又硬生生忍住,只气得胡须都在颤,“你在朝廷是什么身份?军国大事是你能够插手的。”
“可我是皇商啊。爹您忘了?陛下亲赐的牙牌还在我腰上挂着呢。大海之上,商船行到哪儿,陛下的眼线就得伸到哪儿。再说了,我不掺合,谁去摸西洋人的底细?”
“你知道什么!”张四维压低声音,朝着门外看了数眼后,才缓缓说道:“天子眼里容不得沙子!万一仗打败了,你怎么办,大明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,即便现在胜了,若你的事情被都察院‘揪住,你也照样吃不了兜着走……”
张丁征忽然往前倾了倾身子,声音放软了些,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:“儿子知道陛下想要什么。西洋人占了爪洼,堵的是大明的海路财路,陛下想拔了那根刺,我不过是顺水推舟。再者说,陈将军那里信得过,没有人会知道我会掺和进去这件事情的。”
听到这里,张四维眉头微皱,心里面还在想着,这混账东西,到底是在赌,还是真有把握?
而张丁征还在自顾的说着:“父亲,您年龄不小了,两个兄长现在还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,张家还是要靠我……”
想着事情的张四维,在听到儿子说的这句话后,脑袋就像炸了一样,再也没有办法沉下心来思考张丁征说的话了。
“什么……”
“芝麻绿豆大的小官……”
“芝麻绿豆大的小官,也是走的正规科举,你呢,即便捞了一个官职,那终归是选奉官,你还瞧不上你的两个兄长。”
张丁征还是嬉皮笑脸的回复:“那我就问父亲你一句,我的两个兄长走的是科举不假,可他们还要再熬三四十年,才有机会到乾清宫中,跟着陛下面对面的议事,当然,这个还需兄长们胸有韬略,有治国之才,才能走的进去,而您的小儿子呢,早就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了。”
“原本在应天府的时候,您给我讲,申时行要上,您不进则退,您就没有想过,到了现在,您为什么没有退……有没有一种可能,是儿子往前走了一步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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