甑夫人见媳妇进来,也是眼风都不往自己身上扫一下,心里愈发的有气。她虽然出身不高,但始终仗着自己是长辈,因而当下不等秦夫人说话,便抢道:“掌珠你年纪轻,自己又没有生养过孩子,当然不知道怎么抱才好的。”
秦氏早就皱起眉头,自掌珠手中接过孩子,亲自哄了哄,见收不住哭声,这才道:“靖哥儿是有些不适的样子,听着哭声也跟平时不同些。”说完又唤了乳母过来问她:“我出门时小公子不是才睡下?为什么这么快就抱起来?这风雪天……”
秦氏没把话说完,就被人生生截断,但甑氏言语之间似乎毫无顾忌,只脆生生的扬声道:“是我这做祖母的把他抱起来的,想老夫人病了这几日靖哥儿都不曾来请过安,正好我过来便顺路也把他抱来了。”
又道:“不过路上襁褓都包的严实,断没有吹到一丝风的……不信你问她们,是不是左右护着一丝不错的看着?”
掌珠和秦氏此时都是相顾无言,两人自闺阁里长到现在,也就没有见过如甑氏这般不知体面自重的人。偏偏辈分上占着优势,顶撞起来也是大家难看。不过掌珠不必顾忌什么,当下便对秦氏道:“嫂嫂既来了,还是赶紧传大夫进来给靖哥儿看看。祖母这边,我——”
她本来只想先把秦氏和孩子送回去,不想这外阁的动静最后还是惊醒了阁内正在昏睡的徐老夫人。听执星出来传话,掌珠和秦氏都有些意外的对视了一眼,而后见甑氏居然神色笃定,没有半丝惧意和惶然,只是矗在那里袖手而立,一副等着入内寒暄的姿态,不由心中暗暗称奇。
而执星只能满是无奈的将人都请了进来,而后侍立在徐老夫人跟前,待帐中人醒来轻轻咳嗽两声,方才拢起纱帐,躬身扶她半坐起来,又垫上侍女递来的长圆迎枕在其肩下,过了片刻,徐老夫人方才勉力开口道:“这么冷的天,怎么都过来了——我先前在屋里听靖哥儿哭了,如玥,你还是先带孩子回去,千万仔细不要受了风寒……以后,也不必特地带他过来了。我这里病气重,小孩子家家的,不要被冲撞了。”
秦氏低声应了一句喏,抱着孩子仍一手抽出来丝帕在眼角掖了掖。反观一旁的甑氏,则是一副志得意满快意恩仇的模样。见状,掌珠大概也明白过来,无非是自己祖母行将就木了,甑氏便以为自己熬到了出头之日,只要徐老夫人一归西,那么徐府内院便数她辈分最高位置最尊,秦氏虽非她的亲儿媳妇,可到底仍要低头顺眉唤她一声婆母,而自己在徐府抑郁不得志十几年,而今总算看到了出头之日,又哪里还能顾得上所谓的体面自重?
甚至更有可能,她原本也就不懂这四个字的分量,如今更掂不清其中厉害。
不过秦氏走后,甑氏仍坐在原处不动弹。徐老夫人便拿眼看着她,甑氏过了片刻这才有些坐立不安的起身来,只是仍不肯走,嘴里虚情假意的说道:“母亲卧病在床,我虽不能侍疾,但仍想多在身边作陪。”
徐老夫人便干笑了几声,片刻之后朝执星道:“去把痰盂端进来,让夫人服侍我小解。”
执星颔首应诺,快步而去。甑氏这才满面惊惶的左右顾盼着,仿佛不敢置信的问道:“母亲是让媳妇服侍您小解?这……”
说话间执星已经去而复返,手中用托盘稳稳端着一只白色粉泥胎瓶口描金绘花的痰盂,将其放到徐老夫人的床前,又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擦了把手,这才凑过来扶起人,一面道:“夫人听得没错,老夫人便是想让您服侍她小解……夫人您可别这么杵在那里,奴婢们左右扶着,但这痰盂可还得您来端着才是正经——”
甑氏哪里想到一贯矜持冷淡的婆母能如此豁的出去?本来她就料定了徐老夫人碍于身份,此时必定拿自己无可奈何,这才心中笃定有恃无恐的,而今到了这步骑虎难下的田地,却是战战兢兢,好不容易凑近徐老夫人身边,便闻见一股莫名的恶臭之气朝自己兜头熏过来。正恶心欲呕又不能言表时,掌珠近前来,伸手接过徐老夫人的半边身子,柔声亲昵道:“还是孙女来伺候祖母吧,夫人自便就好。”
甑夫人闻言,哪得不立即落荒而逃?见她总算离去,徐老夫人这才摇头长叹,道:“家门不幸,家门不幸啊!都说小家子出身的女子不能立为正室,你阿爹偏不信。”
说罢,自是扶着掌珠的手颤颤站直了身。掌珠见状,问道:“祖母,您不……”
徐老夫人攥着她的手掌,摇头道:“傻孩子,你祖母我活到这把年纪,早就把什么都看透了,这辈子,也就只剩下这幅尊贵的架子不肯卸下来了。因为,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女人,要是连与生俱来的体面和尊贵都要丢下了的话,那就真的,什么都化为乌有了。”
听这意思,便是不愿让除了贴身奴婢之外的晚辈来服侍年老多疾的自己,仅就这份自尊和自明而言,众人心里都是钦佩的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